旭日初升,温煦的阳光悄然播撒在枫林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农百草却异常的清楚,自己体内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毫不留情地飞逝。
交代完了这些,他晃动模糊的视野里,农冰衣的身影已渐渐变得遥远,而那悲泣的声音,更像是从天外传来,显得那样的不真切。
身为天陆第一神医,他救人无数,亦曾亲眼目睹千百位病者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今日,他终究是品尝到了这弥留之际的感觉,原来恰如梦境,浑无痛感。
他低低哼了声,莫名地想起了小蛋体内的灵泉仙流,颤声道:“惊惊蛰,你要照照料好——”猛然迷离的眼帘里,朦朦眬眬地看见守残真人、晋连等一干四大剑派的掌门耆宿御风赶至,心头一警,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望着卫惊蛰炯炯有神的星目,包含不舍与悲愤地凝视着自己,他唇角牵动出一缕笑意,轻声道:“没什么了——”抬眼看见层层迭迭的枫叶上方,天宇蔚蓝,浮云缥缈,已是天光大亮。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自己这一生的路途,也走到尽头。
他默默心道:“不知我的魂魄飞升后,下世的轮回会变成怎样的人。最好,还是做一个大夫,哪怕是一个默默无闻、悬壶济世的江湖郎中也好。”
想到这里,他唇角的笑意更浓,却听不到众人一声声惶急的呼喊,只觉得极倦极倦。于是,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眼皮垂落,从此再看不见蓝天白云,也再闻不到熟悉的草药清香,只满怀着面颊上农冰衣滴淌成河的泪水。
一代神医,就此溘然长逝于自己的百草仙居中,此后再不会离开这片土地须臾。
久久,久久,农冰衣像是呆住了似的,不再哭泣,不再颤抖,一动不动伏在爷爷停止了跳动的心口上,思绪如冰封般的麻木,魂魄也好似随着农百草一起离开了躯体,去向了一片悠远未知的天地。
“爷爷死了,爷爷死了,这世上唯一疼我爱我的亲人,就这样去了——”
脑海里,一个可怖的声音反反复覆这样说道,宛似一个摆脱不去的梦魇,让她窒息得要爆裂开来,偏偏全身软绵绵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她不愿,也不敢抬起头,更不想听别人告诉自己,这个可怕而无法接受的事实。她的芳心中一团混沌,像是失去了主宰的世界,在农百草离开的一瞬,亦轰然倒塌,成为满地的废墟,和累累的伤痕。
在农冰衣周围,卫惊蛰怀抱着的农百草遗体旁,静静伫立着一圈四大剑派中的人士。他们中有守残真人,有晋连、有停涛真人,也有周陌烟,独独缺少了屈箭南夫妇和一众越秀剑派的门人弟子。
这些人慢慢从起初的惊骇里缓过神来,环顾百草仙居的惨状,尽避未曾看见当时惊心动魄的惨烈搏杀,亦能从中猜想到几分。
但谁也意料不到,位列天陆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神医农百草,竟是力竭战死,横倒于自己的仙居内。
停涛真人悄悄地向守残真人传音入密道:“贫道弟子已暗中查找过,那少年和叶无青皆都不见,想必早已离开。但黑夜之中不能御剑暴露形迹,故此这两人定然没有逃远,多半还在覆舟山左近。”
守残真人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心中嗔怪对方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去查寻叶无青的行踪,嘴里却一样用传音入密道:“咱们几个留下,其它人立刻下山搜索。农神医之死,皆因那少年和叶无青引狼入室。他们两个难辞其咎,务必要尽数拿获,以告慰农神医在天之灵。”
停涛真人点了点头,将守残真人的吩咐暗中传递给另两家掌门。于是顷刻间,除了这四人之外,其它的弟子门人俱都悄然退去。
农冰衣自然无从察觉身边的微妙变化,她的俏脸紧贴在农百草的胸前,感觉到爷爷体内的温度缓缓而不可挽回的流逝,直至冰冷。
无论她愿是不愿,爷爷到底还是走了。农冰衣默默地回忆着往昔与农百草在一起的种种旧事,甜蜜、酸楚、悲伤、愤懑,诸般情感一涌而上,堵塞住了她的心口,令她无法呼吸,直想就这样随着爷爷一并化作清风,化作秋雨,去向天涯。
渐渐地,她感受到左手里托着的一件沉甸甸的物事,散发着微弱的热力,像是在无声地召唤着自己。
她想起来了,那是爷爷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十八颗千金茶调丸——还有,数万病患引颈期盼的希望。
终于她抬起头,迎到的是卫惊蛰坚毅而温暖的眼神。她看到,农百草临行的面容竟是那样的安详,彷佛了无遗憾,从容坦然;她看到,那开始僵硬冰凉的遗体,依旧伟岸高大,一如童年里的记忆。
川流不息,逝者如斯。即使汇入苍茫东海后,仍能化作一片雨云,重又甘霖覆舟山,但在蒙蒙烟雨中,却如何还能觅见那道曾经熟稔的旧影?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