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烈烈的汴京保卫战,至此已渐近尾声。金国方面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向大宋提出:要求改派越王赵偲为人质,换回康王赵构。也许是金人嫌康王太聪明,怕他把金国的军事秘密全都探听了去。钦宗考虑到越王是自己的叔叔,从礼法上讲,不便于派长辈去做人质,于是便派了肃王赵枢和他的女婿去做人质。
康王归来后,钦宗大喜,给了不少赏赐作为酬劳。这一时期的康王,表现相当不错。他素来就有胆量,且膂力过人,箭法娴熟,进了金营之后毫无惧意。在金营待了几个月,中间还遇到过姚平仲劫寨的事,好在都平安无事。劫寨那天晚上,赵构随时可能被金人拉去杀了泄愤,但他“恬然无所惊怖”,居然也就挺了过来。
康王回到汴京的时候,国人皆喜,争相上街观看。
据当今史家研究,李纲的《靖康传信录》是在晚些时候写成的,里面把姚平仲的劫寨,写成似乎是姚擅自发兵攻金营。而实际上,劫寨是钦宗点的头,李纲总揽,姚平仲只不过是个具体执行者。而《靖康传信录》里,仅仅写了姚平仲冒险失败,并没有过多涉及钦宗和李纲自己,这首先是为给钦宗遮丑,同时也考虑到:一旦劫营成功,可能康王就会被金人杀死,即使安全度过这一晚,也有可能在事后被拉出去宰了。
所谓劫营计划,其实是一个不顾康王死活的冒险计划,到最后,其主事者极有可能被清算。
这是钦宗的软肋,也是李纲的软肋。因此回忆录在写到这一段时,就不免含糊其词。
金人方面,这次攻坚战打了一个多月,人困马乏,想攻进汴京几乎无望。尤其是劫寨后的那天早上,在封丘门与宋军接战失利,使宗望心有惧意。现在,既然有肃王为人质,又得了三镇割让之诏,收获也算可观。他便不等宋朝把犒军银两交足,就匆匆宣布要撤军了。宋金两国的交兵,说来很有意思,打的时候双方势同水火,不打的时候又相互彬彬有礼,跟一般的敌国大不一样。宗望决定撤兵后,还派了使者进汴京告辞,钦宗也尽了一番地主之谊,在宫中赐宴给使者。
二月初十日,金人终于退兵。十二日,钦宗下诏大赦天下。
历经三十三天的汴京保卫战,在“惨胜”的气氛中徐徐落下帷幕。虽然金军在走时掳掠甚多,但大宋军民还是喜极而泣。
——这条千疮百孔的船,总算没有翻!
三天后,钦宗在延和殿召见宰执,李纲上奏,对金军撤退后的对策提出了很好的建议。他说:“过去我朝与辽的澶渊之役,大辽虽与我盟约而退,但我犹遣重兵护送其出境,是因恐其无所忌惮、肆行掳掠也。金人退兵今已三日,听说打算系浮桥渡河,一日而毕。我何不仿效澶渊之例,遣大兵护送之?”
这个建议如果实行,有两个好处:一是防止金军再次扰乱沿途,二是以大军跟踪金军出境,在心理上对金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起码是扬了国威,能延缓金下一次挑衅的时间。
众宰执却以为不可,都说现在出兵跟踪为时过早,会激怒金国,还是缓缓再说。李纲鄙视这些鼠目寸光的大佬——再等几天发兵,就不是示强而是示弱了!他再三请求立刻发兵。
钦宗倒是认为李纲说得有理,便准许了他的请求。当日,李纲就派遣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琼等将领,带领十万大军,数道并进,紧紧咬住金军跟进。李纲还嘱咐众将说:“若便利可击,即击之!”金军撤退归心似箭,不可能再与宋军纠缠,只要他们有违约的地方,就痛打一顿,决无错误。这时候,是不能跟他们讲君子之风的!李纲对众将分析道:金军撤退时,抢了不少东西,辎重甚多,光是掳掠的妇女就不计其数。如此骄兵,击之可胜。将士们听了都踊跃而行。
这本是可以扳回一局的举措,但是,大宋方面又是自己人跳出来捣乱。那个躲过了群众运动的奸相李邦彦,担心诸将若因此立了功,在声望上将使对自己有损,于是便密奏钦宗道:“我与金构和,乃百年大计,岂能失信?诸将阻击之议,是为自图立功,贪图一日之胜,而坏国家长远之计,因此万万不可!”
钦宗这个少年皇帝又被这和平言论所迷惑,同意了李邦彦的馊主意。李邦彦便叫人在河东、河北及黄河两岸,遍竖大旗,上书:“奉旨,有擅自攻金营者,依军法立斩!”
各路大军跟踪金军到了赵、邢(在今河北省)一带,形势相当好,把宗望搞得很狼狈。但是,此时他们突然接到三省下来的命令,内容是说:诸将只管护送,不得妄动,不得挑起争端。现京师空虚,恐生意外,各路大军须尽快回师。
将士们接到退兵令,无不惋惜,都痛骂李邦彦是误国奸贼!
东路的宗望在宋大兵逼迫之下撤走了,但是西路的宗翰还在搞鬼。他听说宗望得了大批财物归国,心生羡意,便也遣使向大宋索要金银。宋此时腰板已硬,当然不答应。不仅如此,还扣留了宗翰的使者。宗翰没尝过宋军的厉害,立刻来了脾气:你不给,我就来抢!他带兵绕过尚未攻下的太原南下,很快就攻破了隆德(今山西长治),逼近高平(今山西晋城)。
大宋的一班宰执又慌了,“朝廷震惧,恐其复渡河而南”。大伙就责备李纲,不该尽遣城下之兵去追宗望,现在哪还有兵去抵挡西边一路。
李纲不服,答道:“宗望之师既退,自当遣大兵护送,并无不当。再说当初也不曾想到宗翰能来。且宗翰之师虽来,闻宋金既和,亦当自退,必无复渡河之理。又太行之险,已遣统制官郝怀,领兵三万屯河阳,控扼险道,决无他虑。”
李纲料定宗翰只是想敲诈,他这一路想打到汴京不那么容易。此时的钦宗,手下有二十万勤王大军可调遣,正是胆气最豪的时候。他也被金人的贪得无厌激怒了,不用人劝,就下了开战诏书,声称“朕唯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这显然是受了李纲立场的影响。在宣布迎战宗翰的同时,还罢免了议和派大臣李邦彦和曾经担任议和使的李棁、李邺、郑望之的官。又任命种师道为河北宣抚使,进驻滑州,为汴京的屏障。任命姚古为河北制置使,援救高平;任命种师中为副使,增援三镇。
姚古一路不辱使命,顺利收复了隆德,兵进太原。宗翰这才知道大宋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不敢接战,率主力撤了。
东边宗望一路,撤至三镇地面,在准备按协议接收三镇时,三镇诸将一个也不交出政权。宋的跟踪大军又一直盯在后面,他也只好撤离宋境。
大金东、西两路大军折腾了一回,寸土未得,都回去了。
可惜的是,李邦彦在被撤职前所提出的建议,仍在执行中,钦宗以金字牌追回跟踪金军的各路人马。其时诸将之兵跟到邢、赵间,与撤退的金军相距只有二十余里了。金人闻宋朝大兵将至,不知多寡,都吓坏了,匆忙逃跑。但是就在此时,班师诏到了,诸将只好率军退回。
李纲听说后,痛惜不已,在钦宗面前据理力争。钦宗这才有旨,让诸将继续跟踪。朝廷命令前后矛盾,一来一往,耽误了很多时间,但宋军还是在滹沲河追上了金军。不过,这次将士们知道朝廷决策犹豫不定,也就没了心思,不再有出击之意,只是远远跟着护送而已。金人见此,知道愚蠢的大宋又犯老毛病了,都转忧为喜,放胆旁出抄掠,一直骚扰到深、祁、恩、冀一带,撤离速度大大放缓。能够给金军一个教训的大好机会,就在钦宗的犹豫不决中永远丧失了!
这一时期,经过汴京民变风波,朝政上倒还有所刷新。闹事的时候,李邦彦、蔡懋、王孝迪、赵野为国人所斥逐,皆藏匿不敢出,纷纷上表,乞求罢免。钦宗一开始没答应,但不久便罢去了李邦彦、蔡懋、宇文虚中等人的职务,只给了闲职,把他们逐出了行政中枢。同时提拔了在事变中“有功”的吴敏为少宰,李纲为知枢密院事,耿南仲为左丞。对待三镇的处置,朝廷的新班子经过商议,做出决定,认为三镇不可割,如有军民为国家坚守不放弃的,即遣使与大金再议,以租赋归大金,领土主权不变,以保祖宗之地。
这个决定多少保持了一点国家尊严。
叙述到这里,我们有必要宕开一笔,介绍一下前朝“六贼”的大结局。金军入侵,闹得大宋人仰马翻,这与“六贼”的倒行逆施脱不了干系。钦宗即位后,也知道民意不可欺,便仗着年轻人的一股锐气,先后收拾掉了“六贼”,算是替臣民们出了一口恶气。
靖康元年正月,在陈东第三次上书后,钦宗就对“六贼”开始下手了。先是将朱缅放归故里、王黼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安置在永州(今湖南零陵),同时将李彦赐死。
钦宗对王黼有私怨,自然不放过他;但王黼是前朝重臣,公开除掉不方便,钦宗就在押解他的途中,命开封府派人将他杀死,取走首级,然后托言为强盗所杀。
京城百姓听说王黼暴死,都欣喜若狂,纷纷涌进他的宅邸中抢劫财物,共抢走绢七千余匹、钱三十万缗。官府对此也听之任之——谁愿意给失势的坏人作主?
几天后,钦宗又下诏,指责梁师成与王黼朋比为奸,贬梁为彰化军节度副使,安置在华州(今陕西华县),押送之日,还没他等走出开封府地面,就在半路上将他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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