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这一看就与拜帖的画风不同?哎,这位夫人真好眼力,八张名刺上的画,乃由我们坊中另一位教授,沈子蕃沈老师,所绘。沈老师不但有丹青工夫,更是缂丝圣手,夫人,喔还有这几位娘子,请移尊步一观……”
“夫人娘子请看,这是沈老师与徒弟们织的缂丝香囊,用的纹样,就是名刺上的画的局部。织好后衬在绢纱底子上,十分牢固。”
“各位官人娘子放心,我们学坊的缂丝,纹样、用色、运线,都与内廷裁造院不同,官家太后和各位内廷贵人们用的,我们连看一眼,都不敢呢,怎好仿制。”
这个北风凛冽但阳光甚亮的腊八节晌午,姚欢神清气爽地站在开封城最热闹的一段大街上,结结实实过了一把直播卖货、北宋版李佳琦的瘾。
若非考虑到邵清再怎么开明,毕竟也是有同僚、身处朝廷的官声体系内的,姚欢不好做得太放飞自我。否则,她恨不得把“买就对了”四个字让杜瓯茶去找端王写了来,裁成绶带,斜批在自己肩上。
见到姚欢如此毫不忸怩地吆喝,而她的夫君,那位好歹是个绯袍官人的邵提举,更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的娘子,艺徒坊的师生们,也纷纷丢了羞怯局促之色,招呼、应答起蜂拥而至的客观。
姚坊长说得对,义卖,筹款,送到开封府,作为朝廷赈济贫苦、扶助鳏寡孤独的资财,为这桩反哺报恩的善事,吆喝自己一丝一线、一笔一画成就的作品,光明正大,有什么好害臊、觉得开不了口的。
义卖开始不久,姚汝舟,就带着自己私塾里的六七个同窗,赶到了。
汝舟今年,已过十岁,完全脱了稚嫩面貌,离翩翩少年郎,也就一步之遥。
他眉宇间,从前那种隐约的刁滑促狭神气,荡然无存。
姚欢感慨,在娃娃幼年开蒙时,家宅教育果然比私塾教育,更重要。跟着姨父和姨母这样虽算不得社会成功人士、却正直纯挚的长辈,汝舟这条小船儿,没有偏离航道。
此番腊八节义卖,姚欢提前喊上弟弟,让他招呼几个要好的男同学,过来帮忙。
艺徒坊到底是女娃娃居多,隔着桌子介绍作品可以,气氛真的热烈、销售真的火爆起来,收钱、交货、维持秩序的事,汝舟这些半大小子们来做,场面上看起来妥当许多。
姚汝舟对于姐姐的器重,开心得很。
他更开心的,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一面算钱收钱,一面向每位同窗介绍:“站在那边施粥的,穿红袍子的,是我姐夫,仪表堂堂吧?风度儒雅吧?斯文可亲吧?身量比禁军还高吧?是不是与我姐姐,十分般配?嘿,嘿嘿嘿。”
然而,他没“嘿”上几声,正准备收获同伴们的啧啧艳羡之际,目光一偏,得意的笑容,霎时凝固在了唇边。
他看到了曾……四叔。……
这个腊月初八的早晨,曾纬刚从昨夜的宿醉中睁开眼,就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的妻子,蔡京的掌上明珠,蔡攸的宝贝妹子,蔡二娘,正一身白咧咧的中衣、披头散发地站在榻边,盯着他。
“你,你作甚?”
曾纬颤声问道。
这小姑奶奶,昨夜睡在自己身边时,还好好的,此刻怎么就又一副装神弄鬼的模样。
蔡二娘冷冷道:“我想起一事,须问问你,你何时,去与官家说,将我父亲复职回京?”
曾纬翻了个白眼,登时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蔡二娘刚嫁进来时,还只是骄横些,外加对丈夫管得紧,但凡曾纬过了酉末才回家,她便要大闹一场,盯着细问曾纬的行踪,还振振有辞道,台谏中人,在外吃花酒,难道不怕被落职、贬到京外去。
曾纬彼时,看在这妇人姓“蔡”的份上,想着蔡攸与端王府和张尚仪的交情,更展望到自己岳父蔡京东山再起的前景,也就忍了。偶尔遇到蔡二娘使性子扑大,他亦不还手,大不了过几日下值时,寻蔡攸抱怨几句,由蔡攸陪着笑脸、张罗着,去隐秘的上等庵酒店里松泛松泛。
然而,随着头胎娃娃的出生,蔡二娘的心性,似乎越来越不对头,便是曾纬好好地在府里看书作画,这妇人也会忽然冲进来,抓打丈夫一番。
最近,这位产后才四五个月的年轻母亲,更是发展到,催逼着曾纬去哭谏、血谏、死谏,总之不管怎么谏法吧,得求着官家,将父亲蔡京宣诏回开封。
“曾纬,你甭想诓我,三省里头有名有号的臣子,谁家的千金,不是我的手帕交?我晓得,你如今在官家御前,红得很。你为父亲说几句话,就那么开不了口吗?”
曾纬无奈,怏怏地哄道:“我如今是起居舍人,官家看重我,只因我修《神宗实录》修得好。外朝臣工的起复之事,我怎好轻率进言?我自己就在台谏当过差,你以为,御史们都是吃素的?”
“我呸!”
蔡二娘怒道,“曾纬,你可真是寡情薄义。当初我父亲知贡举,冒着被元祐余孽弹劾的风险,在殿试里,向官家提议点你为进士榜的头几名。当时章惇也要黜落你下去,连你亲爹曾布都无动于衷。待你金榜题名,你亲爹要外放你去州县,若不是我父亲带着你去同文馆,查办宣仁太后一案,你现在,不知在哪个小破县里,和你亲爹当年一样,做个小小参军、吃糠咽菜呢!”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