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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第2页)

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又回了包间。她上身碎花短褂,下身黑边百褶裙,在走廊里翩翩而过,像只采花的蝴蝶。

“你说你有啥本事儿啊,不就是个女的么,”郑向东背靠墙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那档子事儿谁不知道?”

这些话于我而言真假难辨,更重要的是我压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假装没听见。服务员打此经过,白了我们一眼。我赶紧给人让道,地上这位则视而不见。

“自然,我也没啥本事儿,也就工工小生,没关系,没后台,没钱,也做不了啥大贡献。我能带给剧团的,除了几十年的排戏经验也没别的了。这需要钱的时候,需要审批的时候,需要演出证的时候,咱都帮不上啥忙,顶多四处托人找找门路。我这妹子是一个人在撑啊,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啊。”郑向东连连叹气,兴许是卡了一口痰,他的声音沙哑而紧绷,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拼命挣破套在头上的塑料袋。

毫无防备,我猛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妈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他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

灯光亮如白昼,不知天是否黑了下来?情不自禁,我又摸上了一根烟。

“这政府啥都要管,啥都要批准,没有那张纸啊,”他抬头瞅瞅我,挥了挥胳膊,一截烟灰随之散落,“你啥也干不了,这社会就这样,想干点事儿你得学会妥协,老实人啊,啥都干不了,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时候话题从他转移到了我身上,这种突兀感让人浑身不自在。我想是时候回去了。郑向东却没有任何起身的打算。他焗了油的头发一如既往地黑,眉毛上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他猛抽口烟,然后打了个嗝儿,于是烟雾从口腔和鼻孔中同时溢出。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楼上包厢吆五喝六,中央空调制造着沁凉的冷气,周遭却无处不在地透着一股馊掉的咸鱼味。我突然就觉得这个暑假过于漫长了。正是此时,母亲蹿了出来。“你俩跑这儿干啥?”她看看我,又瞅瞅小郑,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说,“谁让你又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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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号这天,牛秀琴竟然到家里来了。当时奶奶在阳台口纳鞋底,我卧在客厅沙发上看男篮和塞黑的比赛录像。之所以看录像,当然是因为错过了昨晚的比赛。之所以错过昨晚的比赛,当然是因为早早就放弃了中国队。自从男篮以大比分输给西班牙后,自从姚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失去希望乃至要退队后,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作出这么一个选择。然而昨晚上这帮逼竟以一分险胜塞黑,从而挺进了八强,难免让人有点小期待。门铃响时第三节刚结束,奶奶说开门,于是我就去开门。接着牛秀琴便出现在视野中,她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各塞了一个南瓜。这实在让人大吃一惊。当然,她也很惊讶,至少表现得很惊讶,因为当头她就叫道:“你在家也不早说,还以为你开学了,害我提这么俩玩意儿跑这么老远,想累死老姨啊!”

对牛秀琴的到来,奶奶自然喜出望外。她老吩咐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开空调切西瓜,只怕亏待了这个金贵的表妹。牛秀琴嘴上客气,实则非常享受这份殷勤,我猜是的。关于南瓜,她说老家一个堂兄种了不少,“其实也不是种的,就是自己冒出来的,一夜之间就爬满了整个山墙,你说灵性不灵性”。对于灵性的南瓜,奶奶当然更是喜出望外。她列举出家里人的种种病痛,包括母亲前段时间来痔疮,以期通过自己的坦诚来获得灵性的护佑。恕我直言,这种情绪当然是不健康的。关于老家的堂兄,奶奶问是不是xxx,牛秀琴说你咋知道,奶奶便开始讲小时候如何如何,搞得牛秀琴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有点夸张。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不是中国队表现得多好,而是塞黑表现得太差。不过姚明和李楠确实是大功臣,浴血奋战,可圈可点。我瞎换了几个台,往阳台方向瞟了几眼,又零星地感受了下她们的口水,最后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牛秀琴就进来了,问我在干啥。我说准备看电影。事实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还没想好要干啥。“啥电影啊,让老姨瞅瞅看过没?”她凑过来,双手撑膝,披散着的大波浪卷儿抚上了我的脸颊。我只好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天黑请闭眼》,王志文演的,一部大垃圾片,可怜我看完没来得及删。显示器旁支了个母亲的相框,牛秀琴就拿起瞧了好一会儿。照片摄于九五年威海银滩,母亲一身大红色的连体泳衣,外面又裹了件白衬衫,脖子上还套了个游泳圈,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明媚而俏皮。“恐怖片儿吧这个,好看不?”牛秀琴放下相框,离我更近了,香水和发丝让人想打喷嚏。不等我答话,她便挤挤我:“让老姨也坐坐啊。”这么说着,那肥硕的屁股就占去了多半边椅面,搞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牛秀琴的大腿很有弹性,包裹在一字裙里就显得更有弹性了。她双臂抱胸,于是我的余光里总有一抹雪白。奶奶还在客厅,可惜听不到任何声音。廖凡一惊一乍的,娘们儿一样。牛秀琴问我这人是不是演乔峰那个,我说不是。她便挤了挤我,小声说:“装啥?”

“啥?”

“没收到短信?”

“没啊。”事实上手机扔在卧室,收到也看不到。于是我问她发的啥。

“没啥。”牛秀琴不再说话,像是被电影摄去了魂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奶推开门,说她要出去买点上供用的东西,让牛秀琴别走,中午留下来吃饭。后者也没表示她是否要留下来,只是提醒奶奶注意安全,并把她老送到了门口。再回来时,她继续挨着我坐了下来,也没说啥。我呢,只剩挺直脊梁的份了。张耀扬死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腿:“这算啥恐怖片儿?”我没吭声,她便在我腿上捶了两下,说:“你妈还真是漂亮。”我说啥,她指了指照片。虽然有点小高兴,我依旧没说话。牛秀琴却笑了笑,问我有片儿没。

“啥片儿?”

“你说啥,装吧就。”

我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牛秀琴则继续捶着我的腿:“你们年轻人还不是最熟悉那套了。”我只好笑了笑。“你妈照片放这儿,看片儿也不碍事儿?”这老姨贴近我的耳朵,与此同时攥住了我的裤裆。非常惭愧,我早就硬邦邦了。这突然的一握让我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至此,那只花花绿绿的手便再没离开,虽然它的主人始终盯着显示器,看到惊险处时还要一声轻呼。这种感觉,老实说,让人如坐针毡。后来她问奶奶出门带钥匙不,我说带,她又问想她没,我当然不知说点什么好。她便扭过身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大腿上。然后我的手机就响了。是的,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郑秀文在纵声尖叫,它依旧振聋发聩。是老贺,她慢悠悠地问:“你实习报告写得咋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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