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很重,白锦嘴角当即就裂开了,顺着嘴角流下一道血痕,苍白如冷玉的面庞上顿时就多了一个青紫的巴掌印,可见是用了全力。
可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白金有些懵。
这么多世,他也就是在第一世的时候吃足了苦头,但来自于亲人的责骂打罚几乎没有,本质上接受的还是各式各样的爱意,哪怕是当初神智分裂另有爱女的石之轩,也没上来就扇他耳光,可偏偏宋远桥是宋青书的生父,白锦用了这具身体,便继承了他的因果亲缘,不到逼不得已的绝境,根本不可能还手。
眼见白锦并没有痛哭流涕或者下跪认错,反而面无表情,毫无犯错的自觉,宋远桥痛心疾首,怒火高涨,脸都青了,好在其他叔伯终于反应了过来,忙把父子俩隔开,俞莲舟等人把气咻咻的宋远桥拉走,莫声谷也拽着白锦回了房间。
看着自从那夜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的师侄,莫声谷叹了口气,“你爹这一路,气得吃不下睡不好,正所谓望子成龙,想想他这些年投注在你身上的心血,你一直都是他的骄傲,如今忽然犯下此等过错,他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别怪他,回头好好认个错,别犟了。”
白锦内心有那么一点点触动,在宋青书心中,武当六侠疼张无忌胜过自己,就是一种背叛,但白锦置身事外,却能感觉到武当六侠对宋青书的情感并未减退,只是多了一个更加让人怜惜的师侄,相比宋青书幸福顺遂的生活,张无忌的人生未免过于坎坷,众人在不知不觉中稍稍偏向张无忌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要放在现代,也就是家里大娃和二娃争宠,家长处理不当,但宋青书和张无忌都不是小孩了,长辈们的一时疏忽放纵,最终造成的后果却那么惨烈,宋青书杀了莫声谷,俞莲舟又亲手杀了宋青书,便是宋青书真的犯下滔天大祸,毕竟是宋远桥的独子,武当剩下的五侠,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如之前那么亲如一家吗?
所幸这一切尚未发生,白锦也绝对不会再重演宋青书的悲剧。
白锦没有像对莫声谷那样干净利落地认错,莫声谷性格直爽,又被他舍命相救,对他说的话能全盘接受,但宋远桥可不一样,这年头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别看宋青书在武当是第三代的第一人,可在他爹那里,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宋远桥相比起大多数父亲已经算慈和了,但那也只是矮子头上拔将军,白锦并不想因为孝道束手挨更多的打。
俞莲舟和张松溪更是见到宋青书就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他,从一开始就抱有怀疑态度,那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当作砌词狡辩,何必浪费口舌呢?
至于殷梨亭,他倒是心软善良,可他和杨不悔是一对,天然就成了张无忌的同盟,白锦想都没想过从他那里得到支持。
在白锦被宋远桥压着回武当的前一夜,客栈里歇息的六侠中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假装养伤躲在房间的白锦,如今耳目灵敏,发现是俞莲舟和张松溪房中多了两道呼吸,很快地,宋远桥等人也聚集到了他们房中,显然来人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并没有喊白锦出去见人。
既然大家都没有声张,说明来的人他们认识且不好让别人知晓,而且也没有喊他,白锦就没有露面,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边继续调养身体,一边思索未来的路。
第二天,莫声谷来帮白锦收拾行李,白锦见他气色轻松,眉目含笑,心中便有了数。
也好,六侠没有受到打击,张无忌也没有受到冤枉,双方和和美美圆圆满满,对武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在回去的一路上,俞莲舟和张松溪有几次欲言又止,想和白锦交流,又有些踌躇犹豫,白锦一概当作没看到,他拒绝和六侠沟通,整天除了打坐调息,并不说一个字,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副消极反抗的失恋模样。
宋远桥气得还想打人,却被莫声谷劝住了,莫声谷把自己听到的宋青书和陈友谅的对话,以及被宋青书搭救,又杀了陈友谅这一连串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远桥等人,尤其还涉及到宋青书的心结张无忌,这下子,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了,反倒庆幸昨晚没有惊动他,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到他。
现在的白锦,在众叔伯眼里,简直就是豆腐扔进了灰堆里,拍不得碰不得。哪怕是足智多谋的张松溪,面对这个局面也是麻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怎么是好,算了,回山上看师父有没有办法开解吧?
最后,六侠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家师父张三丰身上!
武当群侠武力超群,声名赫赫,自从俞岱岩当年独身行走出事后,他们都习惯了结伴而行,那些拦路的绿林好汉也不是傻瓜,连头都没敢露,一行人平平安安地到了武当地界,白锦也见到了倚天世界里的传奇人物,张三丰。
白发白须、精神矍铄的老头,极高极瘦,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衣道袍,微微凹陷的双眸,历经沧海桑田,洗去了所有的锋芒和睿智,整个人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光从外表看,就好像深山里一棵写满岁月年轮的遒劲老松,已经很难看出这是一名武林高手了。
“少年慕艾,本是寻常,青书不必过于介怀,你爹是关心则乱罢了。只是这世道,女子比男子活得艰难,周姑娘毕竟是峨眉掌门,一门女修的名誉颜面都系在她身上,太师父也不能不罚你,你可明白?”
张三丰有些惆怅也有些感慨地对白锦说着,像对着懵懂稚童那般,慈爱地摸了摸白锦的头,“听说你还救了你师叔,青书一直都是好孩子。是我们这些长辈做得不对,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白锦抿嘴,灵魂深处,仿佛涌出一阵阵暖流,回荡在他心口,一点点地融化着那一丝附着在他神魂上的淡灰色雾气,一直以来的违和感,也渐渐消逝了。
半晌,白锦笑了笑,那从来都温文儒雅的如玉面庞上,透出一丝罕见的桀骜不驯,“七叔那人,嫉恶如仇,又没有城府,这些年行走江湖,也不知道怎么平平安安活下来的。我那可不是救他,只是不想铸成大错,半途收手罢了,他没看出来也罢,看出来不愿相信也罢,太过心慈手软了,跟他对外的名声可是大大不符。”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七叔有他的选择,而你,”涉及到徒弟和徒孙的恩怨,张三丰并没有含糊其辞,直截了当地道,“一念之间,天翻地覆,既及时醒悟,逃脱了既定的命运,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咱们的眼睛,为什么长在前方?那是为了让我们一直往前看啊!”
“嗐,太师父,您老真通透。”这老头性情洒脱得白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摇了摇头,“只是这话你要好好和七叔说说,太师父放心吧,您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会好好勘破这层情障!”
张三丰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被白锦将了一军也并不气恼,反而肉眼可见地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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