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行驶在黑漆漆的小路上,马车上没有任何装饰或是贵族的徽章,黑色的车身,黑色的马,穿着黑斗篷的车夫,还有窗口紧紧拉着的帘子,整辆车看上去就像是一辆送葬的灵车。道路的两旁生长着浓密的灌木,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所遮盖着,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让这片树林变得比往常都要安静许多。
马车在一个路口向右一转,驶上一条宽阔的车道,车道两旁是高高的树篱,虽然已经许久未曾修剪,但依旧可以看出当初的气派非凡。车道的前方是一座黑色的锻铁大门,两边的石头门柱上的浮雕已经难以辨认,而石柱的裂缝间茂密生长的苔藓更显示出这大门的古老。
车夫让马车停在路边,他取下一盏挂在车厢上的提灯,把它点燃,举起来,晃动了几下。过了片刻,一个黑影从大门后面树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也穿着厚厚的斗篷,头上的兜帽让人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Ettu,Brute?(是你吗,布鲁图斯?)”那黑影中的人用拉丁语说出了凯撒的临终遗言。
“Sicsempertyrannis!(这就是暴君应得的下场!)”车夫用布鲁图斯在杀死凯撒后的名句作为回答。
那黑影似乎点了点头,他走到大门前,打开了大门。车夫熄掉了提灯,重新把它挂在原处,一挥鞭子,马车沿着车道继续向前行驶。而那黑影则立即关上了大门,消失在阴影当中,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车道的尽头是一座宅邸,看上去曾经非常体面。虽然如今它的石墙面已经被爬山虎所覆盖,甚至一边的塔楼已经垮塌。入口处之前似乎曾经是一个小花园,如今留下的只剩下稀疏的灌木和一个干涸的大理石水池,看上去曾经是一座喷泉。
车夫把车停在大门前,跳下来为车厢里的乘客打开车门。车里下来的同样是一位把自己用斗篷包裹起来的人物,他看上去像是个男人,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兜帽里漏出的几缕灰白的头发,显然他已经有了年纪。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情况,犹豫了几秒,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大踏步地走进了大门。
巨大的门厅里空空荡荡,地上铺着的地摊已经被蛀的朽烂,墙上显然过去曾经挂着不少画作,如今虽然这些画已经不在,但墙上留下的痕迹即使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这位神秘的先生在一扇沉重的木门前停下脚步,门口站着几个同样穿着斗篷的人,他们腰间佩着长剑,有人手里还拿着马刀。其中的一个人走上前来,“晚上好,先生。您的信物?”
那神秘人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塞到了对方手里。那人拿着它走到一根蜡烛前,仔细端详了几眼。“非常好,先生。”他走回来,为这位先生拉开了大门。那神秘人走进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屋子里点着许多盏灯,那新来的客人一时感到有点眼花,等到他终于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时,他环顾了一眼,发现屋子里大致有二十个左右的人,他们都围坐在一张长桌子旁边,都穿着厚重的斗篷,看上去仿佛是什么神秘的宗教组织。
“欢迎你,阁下。”桌子尽头的那个人说道,“你是最后一个了,我们都等你了。”他伸出手,指着自己左边的座位,“请坐吧。”
那人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走到那座位旁边,坐了下来。
“既然大家都到了,我想我们是时候去掉这些令人反感然而有必要的伪装了。”他说着脱下了斗篷,露出自己标志性的英俊脸庞。
“您在路上耽搁了吗?议长阁下。”萨里伯爵对着自己左手边的那位新来者说道。
“我动身有些晚。”苏格兰议会的议长,伦诺克斯伯爵说道。他看了看周围,桌子旁坐着的都是他认识的人物。他对面的是艾格林顿伯爵,这位德高望重的议员在之前议会的投票中用离场的方式表达了对议会废黜玛丽女王的愤慨。伊丽莎白·霍兰女士,作为诺福克公爵的情妇,是屋子里唯一列席的女性。令伯爵惊讶的是屋子里的并不仅仅是苏格兰人,事实上二十个人里有一半都是英格兰的贵族。
“先生,还剩下您一个人了?”萨里伯爵对着长桌对面的一个人说道,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仿佛是在晚宴的餐桌上一样。“屋子里炉火烧的很旺,您如果不脱掉斗篷的话会出汗的,我们可不希望您感冒。”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萨里伯爵,过了一会,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脱掉了斗篷。
“阿伦伯爵!”有人惊讶的喊出了声。
苏格兰的前任摄政阁下的头发看上去比几个月前白了许多。“如您所愿,伯爵。”他对着主位上的萨里伯爵点了点头。
“很好,那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萨里伯爵说道,“我想大家都对我今天请你们来的目的略知一二。”
“坦白的说我并不清楚我为何有幸收到了您的邀请。”艾格林顿伯爵冷冷地说,“我一直以来都为了苏格兰的自由和独立奋斗,我为这个王国贡献了我的一生。我曾经与你父亲在战场上刀兵相见,我很难相信你们霍华德家会对维护苏格兰的独立感兴趣。”
“的确如此,我对此毫无兴趣。”萨里伯爵耸了耸肩。
“而我对你们家的麻烦也略有耳闻,似乎亨利国王已经厌倦了你们。然而坦白地说,我对此也丝毫不感兴趣。”
“所以您说,我们应该讨论些什么呢?”
萨里伯爵看了看对面的老贵族,过了片刻,他笑了出来。“您说的很有道理,阁下。您有您的目标,而我有我的目的,事实上这张桌子上许多人都有着自己想要的。然而我向你保证,我将要提出的事情,无论对于我还是您的目标,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我洗耳恭听。”艾格林顿伯爵的语气依旧带着嘲讽。
“我们面临着共同的障碍,事实上是共同的一位敌人。”萨里伯爵看了看众人,确认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而这个人就是亨利八世国王。”
好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而艾格林顿伯爵则大笑起来。
“我真是没想到。”当他终于平静下来时,老贵族看着萨里伯爵说道,“有一天我会和一个霍华德家的人达成共识。”
“谢谢您。”萨里伯爵礼貌地说,他又转向众人,“诸位大可不必如此,我想你们知道进门的口令的时候大致就猜出来要发生什么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嘲讽的神色。
“可你说的……这不可能。”一位贵族说道,这位子爵被人指控是个秘密的天主教徒,他到底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王对他在威尔特郡的庄园非常欣赏,以至于迫不及待要在它的大门上挂上皇室徽章了。
“啊,我并不同意,先生。”萨里伯爵优雅的说,“这些事情,我承认,虽然出人意料,但时不时的总会发生,从凯撒的时代就如此了。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它们总发生在受害者志得意满的巅峰时刻,显得非常戏剧化,不是吗?”他拿起手边的酒壶,微微喝了一口。“凯撒走进元老院的时候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皇帝的冠冕,然而他迎来的却是自己养子的匕首;佛罗伦萨的洛伦佐·德·美第奇在复活节的礼拜仪式上被教皇的杀手袭击,虽然他自己侥幸逃了出来,他的兄弟却惨遭毒手;凯撒·波吉亚和他的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已经在一统意大利的边缘,然而参加了一场无害的宴会,他们就都中毒倒在床上,奄奄一息。更不用说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托斯卡纳公爵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一场艳遇,却没想到是一个香艳的陷阱。”伯爵笑了笑,“所以我想,如果我们希望自己遇到类似的好运气,这可能也并不算是无意义的空想,不是吗,先生们?”
屋子里陷入沉默,过了许久,艾格林顿伯爵打破了沉默,“我想您想做的并不仅仅是坐在这里祈祷,不是吗?毕竟‘上帝帮助自助者’。”
“的确如此,阁下。”萨里伯爵点了点头。
“那么恕我直言,这就是困兽犹斗。”艾格林顿伯爵不屑的说道,“我一点不觉得没了亨利国王会有多大区别,他的儿子也会采取同样的政策。而您也最好也想想布鲁图斯的下场,他杀了凯撒,然后凯撒的继承人屋大维为凯撒报了仇。难道您指望您的那位表亲威尔士亲王在这之后就会和您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吗?”他恶意地微笑着,“毕竟如果您做成了这事情,您手上可就不仅仅是沾上了他母亲,外公和舅舅的血了。”
“的确如此。”萨里伯爵并没有如对方所期待的那样大发雷霆,“可如果布鲁图斯不光杀了凯撒,还杀掉了他的所有朋友和亲属呢?”他的微笑让艾格林顿伯爵有些忐忑不安,他在战场上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想象一下,屋大维,安东尼,雷必达,克利奥帕特拉,阿格里帕……他们都死了,还有谁会为可怜的凯撒复仇呢?”
“你……你是说……”另一边的伦诺克斯伯爵已经冷汗直冒了,他来的原因是出于对国王的恐惧,可他现在真的说不出对面的萨里伯爵和亨利国王相比哪个更加可怕了。
“都铎家族对王位的宣称仅仅来自于玛格丽特·博福特微薄的金雀花王室血统,而她的祖先也不过是亨利四世的私生子而已。”萨里伯爵接着说道,“他们的父系不过是威尔士的乡绅,要不是欧文·都铎爬上了王太后凯瑟琳的床,他们现在还在威尔士的山里呆着。”他看了看众人,他们的脸色各异,但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他,“他们不过是在博斯沃思战役上走了狗屎运而已。运气带来的王冠他们已经戴了六十年,如今又被运气带走,这难道不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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