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圣诞节。
玛丽·都铎女士坐在马车里,她披着海狸皮的披风,手里还捧着一个暖炉。她看向窗外,然而玻璃上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她取下手套轻轻擦了擦,外面一片漆黑。
今年的圣诞庆典一反常态,在汉普顿宫举行,据说是因为这座宫殿更讨王后的喜爱。玛丽女士自从国王再婚之后再也没有踏入过宫廷,然而圣诞庆典她却不得不出席。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继母……玛丽女士的心情与外面的气温一样降到了冰点。
马车驶进了汉普顿宫的大门,庭院里灯火璀璨,树枝上都挂上了小灯,在寒风中一闪一闪。玛丽女士走下马车,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正在抵达的客人当中多了很多年轻的生面孔,他们嬉笑着跳下马或走下马车,如同一群嗡嗡的蜜蜂一样涌向宫殿的大门,在玛丽女士看来这种举止完全称得上是轻浮了。她回忆起之前西班牙大使尤斯塔斯爵士给她讲过的消息:王后在宫廷里进行了一些“现代化”的改革,这相比就是她的成果之一了。玛丽女士冷笑了一下,抬起裙摆,像宫殿的大门走去。
玛丽女士刚走进门厅,就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拦住了,她走上前来,行了一个屈膝礼:“圣诞快乐,玛丽女士。”
玛丽女士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子,她大概十八九岁,长相艳丽,穿着华丽的裙子和装饰着珍珠的兜帽。她浑身上下挂满了珠宝,在灯光下看上去就像一棵圣诞树。玛丽女士一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们让她无端地想起她父亲的那些女人。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实在没有对跑来给自己打招呼的人恶言相向的道理。
“您好,小姐,我们之前认识吗?”玛丽女士依旧看起来非常严肃,但并没有露出厌恶的感觉。
那“圣诞树”又笑了起来:“我是王后的侍女,薇拉·奥布朗。王后陛下邀请您在晚宴之前去她的房间一叙。”
玛丽女士十分惊讶,她本以为王后也对有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继女而感到十分尴尬。这样正好,她们可以互相装作没有对方的存在,大家都避免了尴尬。如今她竟然主动跑来邀请……玛丽女士有些反感。“请问王后陛下有什么急事吗?晚宴就要开始了。”玛丽女士的声音变得冷漠了许多。
薇拉小姐又笑了出来:“哦,女士,我只是王后的侍女而已,我服从王后的命令,并不会去问为什么,这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我想您也是如此,不是吗?”她抬起头,看上去有些挑衅地看着玛丽女士。
玛丽女士实在是懒得再看她一眼:“那我们就走吧。”她说着就甩开薇拉小姐,向走廊的尽头走去,就好像对方是什么粘在地板上的垃圾一样。
……
凯瑟琳王后正在准备今晚的着装,她选择了一件金黄色的袍子,外面搭配了一条狐狸皮的披肩。侍女们拿着珠宝盒站在她面前,这些木质的精美小匣子都被打开,里面的钻石和宝石在烛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不,这个不行。”凯瑟琳小姐把一条红宝石项链放回了匣子。“我之前那次化妆舞会的时候带过这一条了,还有没有新的?”她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罗切福德夫人,这个老女人难道就不明白吗,她可是王后,怎么能带自己之前用过的珠宝?别人会笑掉大牙的。
罗切福德夫人实在是有苦难言,这位小王后实在是她服侍过的五任王后当中最难伺候的一位了。无论再精美的珠宝和服饰她都只穿一次就束之高阁,如今王后寝宫的衣橱里已经积攒了两百多条裙子,而她放珠宝的库房看上去就像神话故事里的藏宝洞,就差一条恶龙蹲在门口看守了。过去国王几乎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可现如今……据诺福克公爵所说国王已经对王后的巨额开支有所不满了,然而她依旧是这样的开销。然而王后就是王后,罗切福德夫人可绝不敢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陛下,现在是圣诞节,宫廷的珠宝供货商都已经歇业了。”她婉言相劝。
“您应该早就料到这件事,不是吗?”凯瑟琳自从当了王后之后派头也是水涨船高,“您是我的女官长,这些事情都应当由您操心,您应该早就为我订货才对。”
订货?您知不知道您的库房里还有多少钱?“很抱歉,陛下,是我的错。”她从珠宝匣子里掏出一枚钻石和红宝石制成的玫瑰胸针,“这是陛下第一次送您的礼物,带上这个吧,毕竟这是您第一次作为王后出席圣诞晚宴。”
凯瑟琳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罗切福德夫人的话似乎说服了她。“好吧,那就听您的。”她挥了挥手,示意边上的侍女为她把胸针戴上。
门口的唱名官突然开了口:“玛丽·都铎女士驾到!”凯瑟琳兴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啊,她终于来了。”她之前还害怕玛丽女士会无视她的邀请,那可就尴尬了,看来王后毕竟是王后,她有些得意地想着。
罗切福德夫人看上去非常惊愕,“她来干什么?”这一切都说不通啊,玛丽女士之前可是如同宫里爆发了瘟疫一样,对凯瑟琳王后避之不及的,如今竟然主动来访。她惊疑地看着王后,“发生了什么,陛下?”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我邀请她来的,怎么了?”凯瑟琳王后奇怪地看着罗切福德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您为什么要邀请她?”罗切福德夫人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卡死了,这难道不是自取其辱吗?玛丽女士的性子,那可是连国王都不一定给面子的。
“我作为继母与自己的女儿见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凯瑟琳问道。她是王后,玛丽女士是国王的女儿,所以她就是玛丽女士的母亲,这一切不是顺理成章吗?她是一个好王后,自然也是一个好母亲,罗切福德夫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玛丽女士刚好走进房间,她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她刚刚进来时恰巧听到王后的那句话。她的女儿?这小姑娘把自己当成是她的女儿?玛丽女士的母亲是西班牙的公主,这个小姑娘不过是诺福克公爵一个不入流的侄女,靠着献媚讨好爬上了国王的床,她竟然敢把她与自己的母亲相提并论?凯瑟琳王后……这曾是玛丽女士母亲的称号,如今却归了这个小姑娘,而她竟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还要来扮演继母的角色。玛丽女士走到房间的中央,她浑身的寒气令罗切福德夫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陛下。”她行了一个屈膝礼,但是看上去却毫无恭敬之意。
“啊,亲爱的玛丽。”凯瑟琳看上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尴尬的气氛。“真是令人开心。”她拉住了玛丽女士的手,玛丽女士本能地想把手收回去,但是她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我希望您来的路上一切顺利?”
“是的,陛下,感谢您的关怀。”玛丽女士冷冷地说。
凯瑟琳看上去似乎终于明白了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开心,但她依旧自说自话:“我真高兴在这里接待您,我给这里做了一些改造,不知道您是否喜欢?我按照您母亲在时的装潢进行了翻新,您瞧,我们都叫凯瑟琳,不是吗,两个凯瑟琳王后?”玛丽女士的脸已经有些发绿了。“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我们一直还都没有好好交谈过呢。我请爱德华和伊丽莎白来喝过茶,然而您一直在赫斯登,一直没来过宫廷……”
“我是奉国王的邀请来的。”玛丽女士打断了她的话,“晚宴就要开始了,恕我先失陪了,陛下。”她行了一个礼,连看都不看王后一眼,就走出了房间。
凯瑟琳王后呆呆地看着玛丽女士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她眼睛瞪的老大,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罗切福德夫人担忧地看着她,她一定是被气蒙了。
“她怎么了?”王后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罗切福德夫人,“发生了什么?”
罗切福德夫人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原来她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
一切似乎与去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爱德华想。前来问候的面孔大多还是当年那些,有些人不再出现,而另一些新面孔加入了其中。大厅里的装饰比起去年来更加华丽了,天花板上挂上了金黄色的缎带。除此之外,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一样,仿佛这一年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一样。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是国王来了吗?然而这还不到时间呢。爱德华向房间门口看去,那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互相交头接耳,一个个面露惊奇之色。
“安妮公主殿下,国王的妹妹!”唱名官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头投入了湖水,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好奇地看向门口,这还是这位前任王后在离婚之后第一次在大众面前出现。
当前任王后走进房间时,每个人都惊愕地看着她。王后整个改变了,她的服饰换上了时新的款式,她的发型也改变了,那新换的法国式兜帽实在是很适合她。然而更明显的是王后气质的改变,她再也没有之前在宫廷当中的恐惧和畏缩,这半年的轻松生活让她全身上下几乎都在散发着光彩。许多人都在想,如果她一年前来到宫廷的时候就是如现在这般,那一切恐怕会完全不同。
前任王后优雅地拖着裙子走到王子面前,行了一个屈膝礼:“您好,殿下。”
王子回了一礼:“您好,夫人。”他看到安妮的状态也感到很高兴,也许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国王与王后陛下驾到!”转眼间,人群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门口。
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挽着手走进了房间,国王的脸上又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让人难以揣测陛下的所思所想。而王后看上去则兴高采烈,虽然并没有举行过正式比赛加冕礼,但王后依旧带着那对她而言有些沉重的王冠。不过十年前,第一位凯瑟琳王后曾带着这顶王冠走在国王身边,她衣服上绣着的西班牙石榴如同一团团火焰一样照亮了大厅。之后是安妮·波林,她和她那法国式的时尚,令整个宫廷看上去如同亚瑟王的卡米洛特;在她身后的是简·西摩,她把这顶王冠戴在她那传统的英格兰脑袋上……她们都获得过国王狂热的爱,而当她们时运不济时,国王狂热的爱也变成了寒冰般的无情。而如今,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走上了这条路,许多人都在想,她的运道究竟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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