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各个郡并公告示众,当地的治安官已经开始工作。”塞西尔的手里还拿着平日里所拿着的那个文件夹,他的声音很洪亮,以让挤在汉普顿宫这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整个爱尔兰和英格兰南部各个城市和乡村都将要执行宵禁,一切试图借机抢劫,偷盗或是从事其他破坏社会秩序活动的人,将会遭到最严厉的审判,具体的命令将在会议之后传达到各位的手里。”
西班牙军队在爱尔兰登陆的消息,在逐渐对战争的新闻感到麻木的伦敦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原本还在以一个不影响正常社会秩序的状态低速运行的战争机器,如今每一个齿轮都开始全速运转起来。对于惊愕的市民们,这场战争过去不过是报纸上一个被喋喋不休的主编们印刷了无数遍的词语,而现在他们终于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
“市面上的情况怎么样?”有人问道。
坐在长桌尽头御座上的国王看向沃尔辛厄姆爵士。
内政大臣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内政部对传播谣言的行为正在进行严厉打击,截止今天上午已经有超过一百人因为煽动罪被指控,我们怀疑这些谣言的背后有西班牙人的影子,很显然他们试图用谣言来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幸运的是,这一招的效果并不显著,流言蜚语虽然还在传播,但并没有造成什么值得一提的恐慌。”
国王又看向塞西尔,“市场的反应如何?没有出现物价的剧烈波动吧?”
“主要的消费品价格平稳,一些品类略有上涨,政府已经开始抛售储备物资以平抑物价。”塞西尔翻看着文件夹当中自己的笔记,“证券交易所出现了短暂的恐慌性抛售,但是财政部和英格兰银行都预计这只是暂时的现象,一周之内就会趋于稳定。”
“我希望您和银行家们谈谈,让他们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刻站在政府一边协助稳定市场的诸位,将得到国王对他们的感激,而国王绝不会拒绝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还他们一份人情。”陛下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下来,像是混进了冰碴子,“至于那些一意孤行,试图火中取栗的人,那么就请他们当心玩火自焚。”
“陆海军的部署情况呢?”国王不等塞西尔回话,就立即转向坐在身边的罗伯特,“舰队和陆军的准备情况如何了?”
“舰队已经在南部海岸完成了集结,随时可以拔锚出港,整个南部和爱尔兰都动员了民兵自卫队。”罗伯特回答道,“禁卫军也已经在伦敦附近进入戒备状态,随时可以开拔。”
“舰队将禁卫军运到爱尔兰南部大概需要多久?”桌子另一侧有人问道。
“算上登船的时间,大约需要四天。”罗伯特迅速地做了一番简单的计算,“但是我并不建议这么做。”
“可西班牙人已经在爱尔兰登岸了,显然他们认为那里是整个王国最为薄弱的部分,并打算在那里打开一个缺口。”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反驳道。
“爱尔兰总督阁下手里有一万正规军,西班牙军队的规模不会比他大太多,他还有各个郡的民团,西班牙人不至于在爱尔兰给我们造成太大的麻烦。更不用说爱尔兰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普降雨水,如果西班牙人试图向北进犯,他们会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
“您相信那些爱尔兰人的忠诚吗?”一位头发花白的官员摊开手,他丝毫不打算用一些华丽的词藻来掩饰自己对爱尔兰人的不信任,“那些民团手里拿到了武器,可谁知道他们会朝着哪一边开枪!他们都是天主教徒,西班牙国王作为天主教保护者的名声,在那里会很受欢迎的,我们必须考虑到爱尔兰爆发大规模叛乱的可能。”
“爱尔兰人也是陛下的忠诚臣民!”爱尔兰事务大臣看上去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连他的秃头的头皮都涨的通红。
“我对此丝毫不怀疑。”罗伯特站起身来,走到房间一侧的墙上所挂着的巨幅地图前,“但即使我们失去了整个爱尔兰,这虽说不幸,可也算不上是什么致命的事情。爱尔兰岛的人口还比不上伦敦城里的居民人数,而且大多数都是农民和牧羊人,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业,失去这个岛屿不会对我们的战争潜力产生什么影响。如果菲利普想要在冬天之前解决我们,那么他就必须直击我们的心脏——”
他用力敲了一下地图上标志着首都的巨大红点,“他们必须要直接入侵英格兰南部。”
“我认为对爱尔兰的入侵,只不过是为了建立一个跳板,一个补给的基地,在那里登陆的西班牙军队不是用来进攻,而是用来防守这个中转站的。”罗伯特的手移向地图的右下角,“要入侵英格兰南部,只有佛兰德斯军团可以做到……只有他们才能够正面迎击禁卫军。”
“西班牙人当然希望我们把舰队派往爱尔兰,英吉利海峡是我们的后院,对这里的水文条件,我们的舰长们烂熟于心,在这里我们将拥有巨大的地利优势,西班牙舰队的指挥官肯定是不愿意强闯海峡的。如果我们主动把舰队派往爱尔兰外海,那就变成他们以逸待劳了。”
“可如果西班牙舰队一直不进入海峡,那又该怎么办?”有人问道。
“他们不会在那里等待太久的,”罗伯特摇了摇头,“西班牙人的时间非常有限,他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完成登陆,每过去一天,距离风向的变化就近一天。”
“除此以外,还有政治上的因素:据我所知,西班牙国内对于这场入侵有着巨大的反对意见,尤其是在海军当中,只是菲利普国王一意孤行,才让这些声音暂时偃旗息鼓。”罗伯特用手抱着双臂,环视着房间,“我想请大家带入到西班牙统帅的角色里,如果这位统帅在爱尔兰消磨太长的时间,看在菲利普国王的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菲利普国王会以为,这位统帅是希望用这种阳奉阴违的方式拖到冬天降临,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摆脱掉这场苦差,这次远征也就无疾而终了。”国王替所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平静,可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洪亮。
“如果诸位是西班牙统帅,那么你们愿意冒被国王猜忌的风险吗?”罗伯特再问道。
一个人摇了摇头,很快是第二个人,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若有所思地摇着自己的脑袋,就像是在风中摇头晃脑的一片芦苇,罗伯特说服了他们。
“那么,如果没有人有意见的话,就让舰队在南部待命好了。”国王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
到处都是令人恶心的泥巴,乔瓦尼·多利亚海军上将心想,泥巴黏在车轮上,被溅得到处都是;黏在人的脚上,被带进室内留下一团团乌黑的痕迹。阴暗的天空下是无穷无尽的烂泥巴,整个岛就像是一个被雨水泡软了的烂泥潭。
他站在自己营帐的门口,目光看向海边,士兵们在那里用附近砍伐来的树木建造了一个小小的码头,延展到海湾里。几百艘战舰在海湾当中挤在一起,像是一群挤在池塘当中的鸭子。
“这该死的雨还不停。”海军上将抬起头,任由空气中细密的雨丝织成的水雾覆盖自己的脸,冰凉的雨水里混着土腥味,似乎天上的云里也沾上了泥巴。
“我们的粮食一大半都已经发霉了。”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军官抿着嘴唇,额头上的皱纹像是马车在泥地里碾过留下的车辙一样深,“许多火药也受了潮,如果没办法晾干的话也只能扔进海里去。”
“您让人去附近的村子里收集物资了吗?”海军上将问道,他的语气显得非常客气,这位年轻的圣克鲁斯侯爵作为菲利普国王的亲信,被国王派来充当他的副手,但人人都知道,所谓的副手实际上就是监军的角色,多列亚上将丝毫也不打算冒得罪这位红人的风险。
“附近的村子都已经人去楼空了。”虽说手握大权,可圣克鲁斯侯爵却一点也没有这类人身上常见的跋扈之气,因此他与多列亚上将之间截至目前依旧维持着和睦,“本地的村民在逃离之前带走了一切能带走的东西,没带走的似乎也被毁掉了。看上去爱尔兰人并不像耶稣会所说的那样忠诚于天主教的信仰。”
多列亚海军上将心里完全赞同他的话,但他并不打算冒险在国王的宠臣面前谈论宗教的敏感问题。
“我本来打算招募些民夫来修筑防波堤和栈桥,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他转移了话题。
“这个港口作为补给的中转站怕是远远不够格。”圣克鲁斯侯爵赞同地说道。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多列亚上将擦了擦脸上沾上的雨水,“我打算,如果不列颠人的舰队不找上门来,那么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后就向海峡的方向出发。”
“这未免有些仓促吧?”圣克鲁斯侯爵有些惊讶地看着多列亚上将,“许多舰船在从西班牙行驶到这里的路上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损坏,许多船的底舱进了水,桅杆,索具之类的损坏几乎每艘船上都有报告……这样短的时间恐怕是不够随舰队一起抵达的那些工匠完成维修的。”
“再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照样没办法完成修复。”多列亚上将的眼角像是挂上了秤砣一样向下垂去,“您瞧瞧,这个海湾唯一不缺的,只有石头和泥巴,再瞧瞧那片树林——“他伸手指向高处的树林,”全都是些低矮的树种,枝干像是老太太的后背一样弯曲,完全不是做木材的料,只配用来烧火!我本来以为在村子里能找到些亚麻和布匹来修补帆索,现在这指望也落空啦……连材料都没有,您指望那些工匠们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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