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重新在海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暴风雨终于有了止息的预兆,“卢西娜号”重新挂起了横帆,如今直航不列颠已经不再可能,船长下令借着西风朝法国海岸行驶。
到了正午时分,那狂暴的风速度慢了下来,失控的野兽又重新变成了顺服的绵羊。滔天的巨浪也变成了柔和的轻波,轻轻摇晃着船体,似乎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卢西娜号”的底舱昨晚进了半尺深的水,如今风平浪静,船员们也有了时间将涌进船舱的水抽出去。于是到了午后不久,这艘船又重新变得轻便而又灵活了。
在客舱里,伊丽莎白王后折腾了一整晚,等到天亮时分,她的叫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弱,而在最近的半个小时里,客舱当中甚至没有传来她的一声叫喊,安静地如同坟墓一样。
炉子生了起来,热水终于被送了进去,而沾满了鲜血的帆布则被送了出来。从分娩开始算起,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五个小时,即便在陆地上,这样的情况也是凶多吉少。
罗伯特和坎宁子爵都离开船舱来到了甲板上,将整个船舱留给温德尔小姐使用,船舱的舱门大开着,让些许新鲜空气可以流进那充满着血腥气的潮湿房间里。至于若昂·曼努埃尔国王,他依旧在自己的床铺上昏睡着。
下午四点左右,船舱里突然传出来了一声尖叫,很快又变成阵阵的呜咽,令甲板上的水手们都打了个寒战。他们纷纷停下了自己的工作,呆呆地看着罗伯特,那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刚刚被判决永坠地狱一样。
罗伯特咬了咬嘴唇,走到船舱的入口处,轻轻敲了敲开着的房门,“怎么啦?”
回答他的只有温德尔小姐的呜咽声。
罗伯特只得走下通向船舱的楼梯,船舱里的积水已经被排了出去,然而舱室里的地毯和家具都已经遭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皱成一团的地毯和被泡烂的家具被堆在房间的一角,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垃圾堆。
伊丽莎白王后呆滞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有一瞬间罗伯特以为她已经咽了气,随即他注意到了王后鼻翼的微微颤动,那是唯一她还活在这世上的证明。
他又看向瘫软在床边的温德尔小姐,这可怜的女仆折腾了一整晚,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用颤抖的双手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孩子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呈现青紫色,像是一个未完全成熟的茄子,脐带绕在那孩子的脖颈上。
温德尔小姐看上去已经被吓呆了,她紧紧抱着那孩子,可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将他举的远些。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不敢看孩子的模样。
“大人,大人!”听到罗伯特的声音,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大声嚎哭起来,“孩子死了……死了,上帝啊,我要遭天谴的!”
罗伯特一把将那孩子从她的手里夺了过来,解开了绕住他的脖颈的脐带。这孩子的身体还有着余温,并没有完全变凉。他用手探了探孩子的胸口,感受到了那里传来的微弱的心跳。
他掰开那孩子的嘴巴,朝里面吹了一口气,而后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微微摇晃着,每隔大约十五秒就重复一次这个循环。
过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那婴儿终于开始自主呼吸了,随即他就哭了起来,但那哭声是如此的微弱,像刚出生的小猫似的。
罗伯特双腿一软,也跌坐在了地上,他长出了一口气。
“看呀,看呀,他活过来了,大人!”温德尔小姐止住了哭声,她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欣喜。
“是啊,您说的没错,他活过来了。”罗伯特似乎也颇为激动,“请您去拿一块干净的布把他包起来吧,这里没有丝绸,只能暂时用帆布代替了……对于王室的新生儿,这恐怕还是头一遭。”
温德尔小姐从罗伯特怀里接过那孩子,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在那里的一大堆细亚麻布当中翻拣起来。
罗伯特走到伊丽莎白王后的床前,她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绺绺地搭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
他看向伊丽莎白王后的下身,暗红色的鲜血正从床单上向地上流着,就像是有人在床上打翻了一桶果酱。
在那一瞬间,罗伯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玛丽·都铎的影子,她坐在桃金娘树篱当中,两眼无神地看着池水当中云彩的倒影,从那两片死灰色的嘴唇里轻轻吐出重若千斤的预言:“女儿总是重复母亲的命运。”
温德尔小姐抱着孩子回到床边,那孩子蜷缩在细亚麻布的襁褓里,他的哭声比起刚才要响亮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罗伯特问道,“为什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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