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烬拎着那件灰不溜秋的衣服,打量着我的神情,随即很轻地笑了笑,然后强硬用力地一把掰过我的手,我被他像个小鸡仔一样束缚着,活活被他用老爷衫套住头,然后外边又加了一件毛线马甲,再罩上白色米其林一样的棉衣。
我突然怀疑他是不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之前逼着他穿那“熟了就行”围裙。
——咱俩要丑就一起丑,反正谁怕谁啊,来互相伤害啊。
但转念一想,那围裙我看他用得挺开心的啊?几乎每天下班就见他兜着那围裙在我面前晃,我甚至都渐渐能猜到他各种行为模式隐含着什么意思了。
——如果我回家时他没穿围裙,意思就是“饭还没烧好,你得再等等。”
——如果他穿着那围裙,代表的就是“饭已经做好了,快夸我。”
……当然,后半句纯属我的个人想象,不作为官方解释,仅供参考。
秦烬说到做到,今天餐桌上果然只有白粥。
这粥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做,水放少了,泡烂的米粒坨在一起,口感稍有些硬,寡淡无味。
我坐在桌前,看着一旁秦烬青筋凸起、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灰白色的鸭蛋,一点点动作并不熟练地剥着壳。
也许是因为脑部运动神经受损的后遗症,他在做类似剥蛋这种细碎动作的时候看着格外笨拙吃力,指尖微颤,当然,另一部分原因,我确信他以前做大少爷时肯定从来没亲手给别人剥过咸蛋。
原本雪白光洁的蛋白被他弄得坑坑洼洼,终于露出留着橙黄油汁的蛋黄。
他把蛋黄搞破了,那油沾到他修长笔直的手指上,我眼馋已久,迫不及待地就着他的手舔了舔那流淌着粘稠汁液的咸蛋。
味道还很我记忆中的一样,只是换作以前任何时候,我绝不会想到,那个给我买咸蛋剥蛋壳的人竟然从早已抛弃我离开的亲人变成了此刻的秦烬。
秦烬目光变得暗沉沉的,看着我,说:“你这样……”
我似乎从他的话尾里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眨眨眼:“我哪样?”
不就是吃个蛋,还能给他吃生气了不成。
秦烬默了默,不再说话,而是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我有些不明所以,接着他的指腹碰上了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地擦了擦,原来是我刚才舔的时候脸蹭到他的手指,所以也沾到了一点油。
脸上被他摸到的地方有点热热的,我感觉自己又开始犯起头晕,心想也许是烧还没退。
下午睡得很久了,我不太困,裹得像个白色米其林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心神不宁,又开始想着工作的事。
这些年我当真变成了个相当无趣的人,生活中除了想着工作再无其他,大部分休闲和娱乐都让我提不起劲,甚至本能性地觉得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我回书房去拿了电脑,调出一些合作企业和信贷及融资公司的名单,尽管秦烬说了这事交给他,但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打算一会儿给几个在我名单上的熟人打个电话,探探他们的口风,看是否有帮忙的余地。
这时秦烬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他在我身旁坐下,“啪”地合上了我的电脑。
我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说了别想那么多。”他随手揉了揉我的头,道,“老是焦虑,容易老。”
我靠在软软的沙发上,半个身子陷进去,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欲望汇聚到嘴边,最终却还是全部咽了下去,只轻叹了一口气:“……没办法。”
我倒是真想能有个人帮我分担些压力,但我这人独断又专横,只有完全拿捏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任何时候,我必须提前设置好PlanA、PlanB、PlanC……直到我确信,在局面走到最坏的情况之前我一定有能力、有办法挽救它。
我绝不能让自己被逼上悬崖峭壁,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我不再是一个赌徒,我没有allin的勇气。
我道:“我从来不认为有竭尽全力却超出我能力之外的事,这只能表明我的无能。我有时候焦虑,是因为我觉得肯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只要我每一步都走对了,没有差错,估算好一切后果,做最优的选择,事情就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到底,如今面临的一切窘境,还是因为我不够好。也许是过去的自己不够好,现在的自己不够好,那未来的自己就要加倍弥补,为从前犯的错误认真买单。
秦烬静静地凝视着我,好像洞穿了我心中所思所想,他道:“我们控制不了一切,你永远会面临掌控之外的情况,你得学会适应。”
他缓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睁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说不清自己是茫然于秦烬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别的什么。
一时间,只觉得,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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