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为奇怪的是,对于这一幕幕景象,严嵩及其党羽却不感到丝毫奇怪,也不把他当作对手,因为张居正和他们这边的关系也不错,虽然没有深交,却也经常走动。
即使在我们普通人看来,张居正的行为也无疑是典型的两面派,但在当时,连精得脑袋冒烟的严嵩都认为,这位张翰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从不结党,坦坦荡荡。
明明是徐党,明明是耍手段,那么多人都看着,就是看不穿。在长达四十余年的嘉靖朝中,这是最让人莫名其妙的一幕。
而对此怪象,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张居正是个超级能人。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可怕的政治天赋。即使在最为险恶的政治环境中,他也能够进退自如,在交战双方的枪林弹雨中游刃有余,如此绝技,估计连国际红十字会也望尘莫及。
所以在那几年里,虽然外面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张居正却稳如泰山,安然无恙。
可你要是由此认为他安分守己,那就错了。
在徐党中,张居正大概是最为激进的一个,经常在徐阶面前喊打喊杀,大有与严嵩不共戴天的气势。
然而徐阶只是微笑,他安排吴时来、董传策、张翀试探严嵩,命令邹应龙弹劾严世藩,但张居正这颗棋子,他却从未动过。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而现在,还不是让他上场的时候。
事实上,张居正不但没有出场的机会,连官都升得慢,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一转眼都十多年了,还是个正七品编修,连杨继盛都不如。
对此张居正也想不通,怎么说自己跟的也是朝廷的第二号人物,进步得如此之慢,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但当两年之后,他听到那道任职命令之时,所有的抱怨顿时烟消云散,他终于知道了徐阶的良苦用心。
嘉靖三十九年(1560),翰林院编修张居正因工作勤奋努力,考核优异,升任右春坊右中允,兼管国子监司业。
右春坊右中允和国子监司业都是六品官,看上去无足轻重,也不起眼,但事实绝非如此:
右春坊右中允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太子的来往公文,以及为太子提供文书帮助,而国子监司业大致相当于中央大学的副校长,仅次于校长(祭酒)。
现在明白了吧,成了右中允,就能整理太子的文件,就能和太子拉上关系,这叫找背景。当上中央大学的副校长,所有的国子监学员都成了你的门生,这叫拉帮派。要知道,蒋介石就最喜欢别人叫他校长,那不是没有道理滴。
况且这两个职务品级不高,也不惹人注意,没有成为靶子的危险,还能锻炼才干,对于暂时不宜暴露的指定接班人来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算盘精到这个份上,徐阶兄,我服了你!
但天衣无缝总是不可能的,顺便说一句,当时的国子监校长恰好就是高拱,而这一巧合将在不久之后,给徐阶带来极大的麻烦。
徐阶对张居正实在是太好了,好得没了谱,嘉靖三十九年,徐阶与严嵩的斗争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双方各出奇招,只要是个人,还能用,基本都拉出去了,但无论局势多么紧张,作为徐阶最得意的门生,张居正却始终没有上阵,只是安心整理公文,教他的学生。
照这个势头看,即使要去炸碉堡,徐大人也会自己扛炸药包。
而这一切,张居正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他知道徐阶对自己的期望。
严嵩终究还是倒了,倒在比他更聪明的徐阶脚下,于是张居正的前途更加光明了,嘉靖四十三年(1564),他被提升为右春坊右谕德。
右谕德是从五品,也就是说张居正在四年之间,只提了半级,然而当他听到这个任命的时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因为这个右谕德的唯一工作,就是担任裕王的讲官。
裕王跟徐阶从来就不是一条线,能把张居正安插进去,那实在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就这样,张居正进入了裕王府,成为了裕王的四大讲官之一,说来有趣,其他三位都是他的老熟人,他们分别是:当年的老同事高拱,当年的老同学殷士儋,还有当年的老师陈以勤(高考时是他批的卷)。
这四位讲官就此开始了朝夕相处的教学生活,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将成为帝国政坛的风云人物。
徐阶本打算让张居正再多磨砺几年,到时再入阁接班,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由于自己的错误判断,高拱已然占据了优势,必须提前开始行动了。
但当徐阶准备收获自己栽培了十几年的庄稼时,意外发生了。
他惊奇地发现,在张居正这块自留地上,竟然长出了杂草。
杂草的名字叫做高拱。
高拱这个人人如其名,性格高傲且极其难拱,与他同朝为官的人很少能成为他的朋友,因为他不但自负才高,且常常藐视同事和上级,动不动就是一句:你们这帮蠢……
或许你会奇怪,这人自己不蠢吗,群众基础如此之差,怎么还能升官?我告诉你,高先生可不蠢,你要知道,他虽然瞧不起上级同事,却很尊重老板(皇帝)。经常写青词送给嘉靖,且文辞优美,当时的大臣们公认,他写这种马屁文章的水平可排第二(第一名是状元李春芳),徐阶都要靠边站。
更何况,他手里还捏着一个裕王,有如此雄厚的资源,鄙视也罢,骂也罢,你能怎样?
所以他的朋友很少,郭朴算一个,张居正也算一个。
郭朴是他的同乡兼战友,就不多说了,而张居正之所以能成为他的朋友,完全是靠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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