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越过汉水占了襄州,到咱们洛阳也只剩绕过伏牛山了,汝州到蔡州一带遭了大水,连粮食都是跟那边借的。”
说话的人眼神儿一飞,左手拇指往外一翻正是朝北的指向。
一旁听着的人都点了点头,一两日间,南人北伐之事已经从朝堂传到了民间,洛阳上下人心惶惶,商人们靠路赚钱,每日都派了仆从在茶肆里等消息。
像说话这人这般的落魄书生平日里都是被瞧不起的,现在身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那书生一身布袍洗到发白,冬日里还拿着一把扇子,脸上稀稀疏疏一点胡子,仿佛一头未长好的公羊。
这时,有人对他说道:“定远军不是在打许州造反的?让他们南下打南人不成么?难道咱们大梁的定远军只会平叛,不会护国?”
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摸着胡子笑了:“这位郎君说的是,定远军打下了长安,长安姓了卫,打下了徐州,徐州也姓了卫,再让那姓卫的女国公调兵南下,这大梁姓赵的地方还有多大?”
倒一点茶汤在桌上,他敛着袖子画了个半圆,又在中间重重点了个点:“这就是现在的卫氏,都快把咱们洛阳给包起来了。”
众人彼此看看,又看向人群外,有一人道:“定远公一心为国,所谓护国爱民……”
“哈。”那书生冷笑一声,“觉得那卫氏一心忠于大梁的何必听我胡言?爱民倒是真,不过是为了收拢民心,好做天下之君罢了。护国?护谁的国?护大梁?要真为了护着大梁就该将兵马交给朝廷!现在朝廷养不起兵,那定远军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天下百姓只知卫氏,可还知道赵氏?”
有一披着裘衣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那远的,只说眼下,要是朝廷如你这般想不让定远军平叛,这洛阳还能呆么?”
书生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汝州蔡州刚遭过灾,要粮没粮要兵没兵,要是威胜节度使挡不住南人,这洛阳可待不了。”
“我们还有金吾卫啊!赵将军手下十万大军,怎么抵不了南人?”
“哈,要是金吾卫真那般有用,怎么不出去平叛啊?”书生摇摇头,心觉这些人好笑,“自从圣后有子,赵源嗣就被赶出洛阳练兵去了,金吾卫中争权夺利的事少不了……忠武节度败于叛军,除了金吾卫和领军卫,只剩了黄河以北的四位节度使可以南下。”
他在那半圆之下圆点之上又点了四个点。
低头看着案上,他听有人连忙道:“那就让节度使调兵南下。”
“哈哈哈,定远公可怕,那东平郡王就不可怕?”
书生大笑出声,看着周围的人大声道:“雷声翻滚,大雨倾盆,尔等只看着只盯着头顶只瓦,生怕被淋湿,怎知道堤坝失修,洪水将来,自己所在之处必成绝地?”
说完,他起身穿过人群,对也听得入神的店家道:“茶钱让他们掏。”
封了补丁的衣袖一甩,就抬脚出了茶肆。
大梁已前行无路,东都洛阳将成绝地,这等境况不止那书生知道。
于崇让人清点了家中卫兵,心中稍安,从韩氏造反之后,他心中便觉不安,五千私卫犹嫌不够,一面招兵买马将游侠儿请到家中做客卿,一面将佃户中青壮也训成私兵,已有近三万之数,不说造反的逆贼,就算是定远军攻过来,他自恃也有逃脱之机。
除此以外,于崇这几年几乎月月给定远公写信,桃子熟了、得了新茶都送过去,甚至得了个孙子都写信求定远公赐名。
对自己亲爹都没有的孝敬之心于崇都给了定远公,当年被定远公对他的救命之恩一下子进了他的心里,时不时就写信以诗相颂。
这些信定远公一年大概回一封,于崇也觉心满意足,将信妥帖收好,就是将来定远公称帝时他的护身之宝。
“大兄,你说定远公会南下救复州么?”
“南吴攻下洛阳,她再灭了南吴就是给大梁报仇了,称帝再无阻碍,你若是她,你会南下吗?”
于岌想了想道:“听闻薛惊河是国公入幕之宾……”
“咣!”
于崇一把将手里的铜壶甩到地上,要不是于岌还算敏捷,已经被烫到了。
“这等话不要再说,刘邦不是开国之君?不还是将妻子都甩下?来日定远公也是开国之主,岂会在意这些小节?少了一个薛惊河又如何,天下男子任她挑选,更好的也非没有。倒是你,这般非议她,小心传到她耳朵里,到时不用她,她手下将领也要取了你的首级哄她开心。”
于岌小心闭上了嘴。
于崇看看左右,道:“不许宗族逞凶,不许世家留存,她是要将天下权柄都握于自己之手,只怕是个比秦始皇还暴虐的,咱们以后都要小心。”
他并未告诉于岌,他已经写信给定远公,等到南吴北上,昭义节度使让路,他打开洛阳北门,便可得一献城之功,到时如裴道真一般,总能再保三代富贵。
“听闻定远公派了特使来洛阳,无论男女,你必要好生结交。”
他对于岌叮嘱道。
于岌连连点头:“大兄放心,此事我必会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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