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一顿,卫蔷笑着说:“裴大人,你若是想让她女承父业,北疆除了有监察司之外,也有定远军胜邪部协同监察文武官员,兼代官吏选拔之责……”
“不!下官并无此意。”
裴道真抬起头,直视着定远公。
“还请国公大人体恤下官与拙荆的思女之情,我并非不愿女儿去北疆,只是……只是,下官从未想过。”
裴道真是个真性情之人,不然在于家他也不会对着自己的儿子骂郑裘作红花猪,可越是真性情,面对养在膝下的小女儿要去北疆之事便越是伤心无措。
见他这般情状,卫蔷终于叹了一口气,缓缓将棉线放在了案上。
“裴侍郎,令高祖裴度裴丞相与我家先祖同有开国之功,乃彪炳史册之名臣,翻前朝史书,也不乏裴家人光耀青史,您可知道,裴家到底有多少平安喜乐无忧到老的女儿?实不相瞒,您面前所坐之人,在十五年前也是被爹娘护在身后,一心只想做个游侠儿的无忧女儿,西京卫家二郎之名,裴家子弟也不是无人领教,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生于锦绣,长在行伍,自号卫二郎打遍西京无敌手,那又如何呢?
才名满西京,抽得天下第一签,闲暇时不过喜欢一条浑身银白头上一抹红的锦鲤,那又如何呢?
不爱读书,不喜女工,嚷嚷着一辈子不嫁人要爹娘一辈子的娇娇小女儿,那,又如何呢?
看对面定远公眉目低垂,裴道真刹那间如坠寒冰,他竟然忘了,自己眼前之人是谁。
只见卫蔷自斟一杯酒喝下,脸上重新又有了笑。
“裴侍郎,时事轮转,兴衰更迭,您心中爱女之情,我已明了。”
接下来,裴道真便听到当朝一品国公对自己说:
“十二年前我曾对三百孩子说我要护着他们长大成人,如今还剩一百七十人,七年前,我对六百个孩子说定远军便是他们的家,北疆安然,他们便安然,如今,还剩五百四十七人……裴侍郎,我今日许你一诺让说她一世安然,也不过是虚言。我只能说,我,卫蔷会像护着那些孩子一般护着裴家姑娘。”
案前一阵静默。
裴道真站起身,对卫蔷深深一行礼。
“得卫家大娘此言,裴某心满意足。”
“卫家大娘”,重听这四字,卫蔷绽出了一抹笑,不像笑的笑。
在一旁,裴道真还在感怀她的情谊。
也许在他的眼中,面前之人真的已经不是凶名满天下的定远公,而是当年西京城里鲜衣怒马卫二郎。
卫蔷又举起了筷子请他落座,嘴中道:“裴侍郎也不必如此就放心了。”
裴道真原本已有些心定,坐到一半听了此言,被惊到差点跌坐在自己脚上。
又听卫蔷说道:“您不放心,大可以多派些族中子弟陪着裴姑娘同去北疆,若是觉得堂兄弟见面不便,姐妹也可以,已经结婚的也可以带家小,十三州之地他们可选一居之。”
顷刻间,裴道真一腔感动散了个干净。
“国公大人莫要与下官玩笑。”
心事一了,他也有了闲情想起其他:“国公大人明明是据有北疆十一州之地,肥肉美酒下肚,就成了十三州?”
“去岁定远军占了胜州丰州。”肉片蘸在蒜酱里,卫蔷淡淡道。
裴道真又是一怔,接着,他恍然道:“前日国公说要重开商道,看来也是胸有成竹。”
卫蔷道:“北乌护如今势弱,被蛮族接连劫掠土地,与其谈商道之事,我还是有几分把握。不过……圣人已知晓此事,他颇为赞同,只有一事,嘱咐我必须做到。”
裴道真坐正身子,也拿起卫蔷给自己的短刀开始割肉:“圣人所说,必是二桃杀三士之法。”
看来皇座上那人心中有几分盘算,朝中不是没有人看清的。
卫蔷撕下一块胡饼,听裴道真问自己:
“不知道国公大人将此事告知下官,是打算如何做呢?”
“裴侍郎对通商之事如何看?”
“朝堂不稳,外敌环伺,在此时劳民伤财,大开商路,不管成与不成,百姓受苦是真。”
食肆内肉香阵阵,人来人往图一餐温饱,这两人所说却是关系千万人之大事。
再饮一杯酒,裴道真道:“国公大人要真想做成此事,就不该告知朝中,您占下两州之地已近半年,朝中却无人得知,可见你那八部司与定远军掌控北疆如臂使指,先封了消息通了商道,再让世家出人出钱沾点便宜,您并非做不到。您也不是拘泥规矩之人,所以……下官猜测,这通商之事必有蹊跷,不是地点不对,便是时机不对,国公怕是想如那日宴上一般,从两京世家身上刮来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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