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句话就把常夫人劝得回心转意,伏传自己也很错愕。
以伏传的经验见识来看,大凡耽于情爱的妇人,很少能保持清醒,不管是谁去苦口婆心劝说,效果都不好。他对常夫人的劝说纯是尽人事,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
哪晓得在常夫人的心目中,他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坐下没说两句话,常夫人就妥协了。
——在这个人尽可夫的时代,妇人尚且不肯对丈夫言听计从,自然也没有依从儿子的规训。
常夫人明知道伏传有宿慧,却依然深信伏传绝不会哄骗祸害她,她很认真地珍惜着十月怀胎的母子之情,把伏传当作此世血脉相连不可割舍的亲人。伏传劝说她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且给予了绝对的信任与尊重。
伏传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谢青鹤坐席的方向。
谢青鹤秒懂,帮着开口询问:“我这就让人去接,直接送到阿母处。听说是个怀胎八月的妇人,受惊早产也未可知,尽早安置下来,恐防意外。”
这话伏传不敢去问常夫人。似常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不管伏传的措辞多么小心谨慎,只要他试探着说要接人,常夫人马上就会知道他在怀疑自己苛待孕妇。
偏偏那婢女的处境也不可能很好。就算常夫人没有苛待她,她昨日遭逢剧变,差点被主母一剑刺死,随后又被挪到别处前途未知,连番折腾下来,又惊又吓,常夫人更不可能使下人高床软枕地伺候着她,身子稍微弱一些的妇人,只怕就要出意外了。
伏传很想马上把婢女接回来,又不敢开口去问,只能请谢青鹤出面询问。
好在他二人默契太好,常夫人见伏传转身,只以为他是习惯性地询问师兄对此事的看法,谢青鹤接上来的话也很正常,常夫人说道:“人在城郊农家,我让雁姑引路。”
谢青鹤亲自出门交代陈利跟着去找人:“找到直接送到阿母处,找个婆子看看。”
常夫人的仆妇雁姑看着腰肢纤细、行止妖娆,陈利面露难色,本想把她抱上马背,哪晓得雁姑玉足纤纤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轻盈地跃了上去,控马执缰的手法甚为熟稔。陈利匆忙交代下人去把寻找常朝的人马唤回来,他自己则上马跟在雁姑背后,带了四个卫士去找人,马蹄声洒了一地。
谢青鹤与伏传已经来了常夫人的别院,解决了婢女生死之谜,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伏传问道:“阿母此后有何打算?是住在这里,还是要搬回去?”
常夫人赤红的眼中多了几丝茫然:“我还要再想一想。”
伏传此前也没处理过这种奇葩的“家务”,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常夫人,思来想去,脑子里都是大师兄哄自己说过的话,这会儿比着一句一句笨拙地劝:“不管阿母如何想,如何做,只管告诉儿,儿都是护着阿母的。”
常夫人摇头道:“这是我与他的事,不与你相干。你从前不知道,以后也不必管。”
谢青鹤见他母子二人说话干巴巴的,似乎是顾忌着自己的存在,便站了起来:“叔母与隽弟叙话,我去外边散散——来时看外边景色还不错。”
常夫人客气地说:“背后花园里该是养着几只珍禽,小郎君若好奇,倒也值得一看。”
谢青鹤很识趣地转了出去。
常夫人的仆妇还真来领路,要带他去看花园里的奇鸟。
谢青鹤出来也没什么事做,就跟着仆妇穿过两道短廊,移步东北角的小花园,花草养得倒是茂盛,另还有一对毛都快被拔秃了的孔雀,见人就往草丛里钻。
“……就生拔?”谢青鹤问。
仆妇觉得谢青鹤问得很奇怪:“好叫小郎君知道,取这珍禽尾羽不损伤性命,都是生拔。”
谢青鹤拿了些豆子洒在地上,孔雀也不肯出来吃。隔着葱葱郁郁的草丛,他与孔雀对视片刻,起身退了两步,转身离开:“禽鸟的羽毛随四季更替更换,尾羽每年都会掉几次,不必生拔。”
仆妇解释说:“掉下来的羽毛不如拔下来的羽毛鲜亮好看。”
谢青鹤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回到小花园里。
仆妇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兔起鹘落间,谢青鹤已经从草丛里精准地抱住了两只孔雀。
——孔雀如此骄傲的禽鸟,此时却像是温顺的鹌鹑,被谢青鹤抓在手里,一动不敢动。谢青鹤的手覆盖在孔雀羽毛凋残的身躯上,也感觉不到绒毛与肌理间活泼的命源,这两只孔雀身躯微暖,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仆妇问道:“小郎君可要拔几根羽毛插瓶么?”
谢青鹤左右开弓抱着两只孔雀,说:“我要这两只鸟。你去告诉你家夫人,日后你家再有什么珍禽飞鸟,全都送到我那里,一只也不许留。我都要了。”
仆妇有些惊讶,又习惯了贵人们蛮横无理的要求,垂首恭敬地答应:“是。”
小郎君要抢夫人的鸟,她区区一个下仆,轮得着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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