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是漫长的,尽管一路上有两个同行的回城知青帮衬着,但整个路程依然艰难。两个年幼的孩子惦记着爸爸,又是头一次出远门,哪受得了这样的颠簸,走到半截的时候多多还吐了,顾舜华也颠簸得嘴里起泡。
从五原县到包头,再到首都,这是将近一千公里的遥远路程,沉闷的绿皮车厢里充满了长时间密闭拥挤后特有的闷臭生活气息。
不过好在,终于在这天中午时候到了首都。
轰隆隆铁轨摩擦的声音停歇下来,身体不再被摇晃,麻木的大脑泛起一丝期望,疲惫僵硬的身躯也终于能活动活动了。
之前帮衬着的两个知青已经在张家口下了车,顾舜华得靠自己,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到了首都,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叫醒了怀里睡着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揉着眼睛。
她笑着说:“到首都了!我们到了!”
这时候人流已经往下走,顾舜华倒是不着急,她拖家带口的,抢不了先,等人家走差不多了,她才拉着行李,领着一个,拽着一个,下了火车。
下了火车后,有冷风从火车轨道吹过来,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振,两个孩子瞪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首都的火车站和五原火车站真是不一样,大多了,也气派多了。
顾舜华听着广播的声音,牵着行李箱,带着两个孩子,总算出了火车站。
一出火车站,扑面而来的繁华几乎让两个孩子眼花缭乱,他们看惯了阴山脚下的苍茫和荒凉,连去山下服务社都是了不得的事,如今乍来到首都,眼睛都不够使的。
顾舜华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从内蒙到首都,首都折返内蒙,又从内蒙过来首都,这么来来去去,中间几乎没有停歇,身体已经极度透支,甚至麻木起来。
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给孩子讲这是首都火车站,火车站中间好几层楼高,旁边两座箭楼子,箭楼子两边分别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和“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说话间,一辆板车停在她跟前吆喝着,这种人力三轮车一般都在火车站趴活儿,帮着运送搬行李,顾舜华累坏了,又带着孩子不想让孩子受委屈,便招呼了声,板爷儿帮着给她把行李箱提上去,顾舜华又抱着两个孩子坐上去。
从火车站到前门大街也就三公里多,不过经过的地方就是首都最繁华的地带了,从火车站出来,过崇文门,经过前门东大街,就能看到大栅栏北边的箭楼子了。
顾舜华一路上给两个孩子指点着,这是箭楼,是正阳门箭楼,就是以前京城内城的南面正门,过去清朝那会儿皇帝就从这里过。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连连点头,时不时好奇地问这问那。
板车拐进大栅栏,大栅栏铺子多,街上永远人来人往的,走到大力胡同口时,顾舜华便让板爷儿停下来,给了人家钱,带着两个孩子往胡同里走。
从大力胡同一直往西走,走到尽头一拐弯,便见一条斜着的胡同,那就是顾舜华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胡同里都是大杂院,院子里住着少则十几户,多则几十户人家,顾舜华走到了一处门洞前,老门洞有两扇红漆斑驳的大门,门边两个雕纹石墩子,门框上面刻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字样。
顾舜华便指着说:“我们到家了。”
两个孩子显然有些兴奋,更多是好奇。
顾舜华领着孩子走进去,一条小过道曲里拐弯儿,过道上堆着蜂窝煤、盖了草垫子的大白菜和其它杂物,穿过过道,便是那巴掌大的院子了。
在首都,东城贵,西城富,大杂院都在南城,解放前南城就是穷苦老百姓住的地儿,南城天桥过去都是杂耍卖艺说相声的,解放后,公私合营,单位给职工分公房,就是分这种大杂院里的房子。
房子是归首都房管所的,个人有居住权,一般每户分一间,一间也就十几平的地儿,这么一处大杂院,能分出十几户来。
刚开始可能还够住,但时候长了,结婚生孩子了,还是住那十几平,就局促起来了,于是有人就着自己那十几平在旁边搭建一个小棚子之类的,慢慢地蚕吞扩建,最后院子越来越小,以至于有些大杂院里,进去就看不着院子了,都是过道,像迷宫。
两个孩子哪见过这阵仗,在矿井,四周都空旷,远远一望看不到边,哪像这里,人都堵在犄角旮旯里,角落里过道上都是蜂窝煤和家什,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
顾舜华领着孩子往里头,一眼看到个老太太正在晾衣服,上身是大襟儿蓝布褂子,下身是抿裆裤,脑袋后头低低地梳着一个纂儿,用老婆儿网子给兜住,上面叉着红木头簪子。
老太太的脚跟边窝着一只老猫,雪白雪白的,一双眼睛机灵地看着顾舜华,尾巴摇啊摇。
顾舜华便认出来了:“佟奶奶?”
那老太太回过身来,对着顾舜华一打量,便展开了慈爱的笑:“舜华,你可算回来了,你爸妈这几天一直念叨你呢!之前勇子说看到你了,还给我们捎了菜,说你一扭屁股不见人影儿,我们正琢磨怎么回事儿!”
一时又看到了顾舜华旁边领着的两个孩子,乐了:“瞧这两孩子,可真讨喜!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说话间,老猫也冲两个孩子喵喵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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