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冷眼看着杨大壮,因出于礼貌微微向上一拉唇角,冰雕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杨大壮并不尴尬,大方且自然地溜过了这段气氛紧绷的沉默,像是仅仅喘了口气。她用不掺杂情绪的平淡语气说道:“不可能每位明日支配者都有足够高的眼界和正常的脑子。诞生于中下阶层的明日支配者,一旦获得超凡力量,可能膨胀到目空一切觉得自己已经高人好几等,也可能只闷声发大财,做个村霸县首富就能满足。总之,这种人却不能适应自身身份阶层的变化,也不知道要抓紧时间提升自我。”
“如果是后者,最坏结果不过是浪费了能够观测未来或影响未来的宝贵资源而已。但如果是前者,这锅就砸了。说到底,大部分明日支配者只是获得奇遇的普通人,哪怕他们获得了超能力,他们也只是拥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一个普通人,就算目光短浅、是个白痴,最多是坑坑自己,坑坑朋友,再坑个爹。但一个拥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呢?他们可以兴起宗教,他们可以掀起战争,他们可以使千千万万人丧命,他们可以葬送某个民族、某个国家甚至是全人类的未来。”
“我以为你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温言忽然出声打断杨大壮,“看来我判断有误。”
“哦,我不喜欢无意义的交谈,但说话挺好玩的。纠正错误观点对我也是有意义的事情。”
杨大壮给“错误”一词咬了个重音,她看见温言视线下移但没有转身离开,于是继续进逼:“强大支配者犯错的代价,由整个人类社会共同分担,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已出现不止一次,但每次有支配者重蹈覆辙时,从不会有人出面干涉。为什么?”
“我的老师告诉我,因为能够影响未来的支配者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神仙打架,凡人怎能干涉?能阻止神灵的,只有另一位神灵。但两位神灵只会为争夺更高的神位相互争斗,不会考虑凡人的命运,毕竟对神明而言,凡人只是‘三可资源’——可再生、可培养、可利用。”
“你的老师也是一位支配者?”
“不,他是某位已故支配者的秘书。老头长年定居南海,曾为我国的经济繁荣做出巨大贡献,推了一次你我都知道的春风吹遍南方……别人只知道他是远庙堂居江湖的隐士,觉得他淡泊名利宁静致远,其实哪这么清高啊?他不搬,不是因为他要装隐士住终南山,是因为他要在当年渔村的海岸旁等东西……关于未来的小东西。当年南海那个圈,他看到了,给总设计师也圈了,就这样。”
杨大壮做完简短的介绍后,顿一顿,悠悠补了一句,“据我所知,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与正府合作后能够善终的支配者。”
温言听出弦外之音,脑海中闪现出一张面孔,让她万年冰川般的面部表情发生变化。
“哦,偏了,回来。嗯,说正题,我认为我的老师错了。支配者当不起‘神明’这个词,真的,许多支配者就是彻头彻尾的白痴,要是让他们来决定人类社会的未来,那恐怕人类文明就没了未来。”
“好在支配者之间也有厮杀决斗,而蠢货往往不是赢家,否则真不敢想今天的世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听到“支配者之间也有厮杀决斗”和“蠢货往往不是赢家”这两句话后,温言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比剃刀更锋锐的目光游走在自己要害部位,杨大壮却满不在乎,仍然侃侃而谈。
“你是上古武道的传承者,可能也是当世仅存的通玄武者,我想你应该知道武道没落的真正原因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言用眼神告诉杨大壮,她的耐心已消耗殆尽。
“武道并非月满而亏、盛极而衰,当年有位支配者为开辟全新道路,挑拨各大门派自相残杀,而后亲自出手将元气大伤的各门派赶尽杀绝,武者万不存一,各脉传承几近断绝。”杨大壮讲出另一个版本的传说,随后摊手道,“这很流氓,但很有效,无法解决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无法掌控未来,那就掌控支配者!”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多,支配者和国家正府才会相互猜忌。”温言冷笑,“支配者与正府合作难结善果,最大的原因就是双方都想驾驭对方。”
“所以我没有以二处职员的身份与你对话,也没有上报任何有关明日支配者的情报啊。”杨大壮哑然失笑,“你看,别说头顶上有几位至今还以为南海边那位足不出户能知千里的老先生是博学大才、当代刘伯温了……顶楼搭档那俩哥们还以为我出来是要给你使攻心美人计呢。”
“嗯?”
“正府是由人类社会精英阶层组成的机器,机器不讲人情,只追求理性和最佳结果,更期望于控制支配者而不是引导支配者。面对庞大冷血的机器,支配者难免忌惮。”杨大壮用食指抵着自己胸前,说道,“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不论是正府高层还是明日支配者都不会对我投入太多注意力。”
“所以?”
“所以我可以做一名身居幕后的推手,正府高层和支配者都是人,和我一样的人。我有自信不会输给同类,更何况我有信息优势。”杨大壮说的理所当然,好像在陈述事实,“利用信息优势,参与支配者与支配者之间的斗争,参与支配者与正府之间的斗争,保护无能者,引导有为者,剔除有害者。”
其实温言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千里迢迢赶到克利夫兰为欧阳杰和洛瑾瑜提供保护,就是为了给他们提供保护,期望他们能在成长到足够高度后替她做一些她做不到的事。
“哪个支配者无能,哪个支配者有害,由谁来评定?未来复杂多变,而我们没有预知能力,怎么敢说自己的判断一定正确?”
温言提问时没有提起欧阳杰,但杨大壮知道温言心里想的一定是这个误入歧途的年轻支配者。
“刚才说了嘛,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们是人,是人就会犯错……错就错了呗。干总比不干强,萝卜快了不洗泥,剜进碗里就是菜。”杨大壮说,“说实话,我想下场,主要是觉得场上选手水平太差,好好一个局玩的像菜鸡互啄,浪费东西。真要论对错是非,论呗。功过交给后人谈吧。如何,过来给我搭把手?你可以帮到我很多,反过来也是一样。”
这幅过分诚恳因此像个逻辑流氓的无赖模样没有激起温言的反感。她沉思半晌,以另一个问题回答了这个“是与否”的问题:“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第一件事……”杨大壮将中山装的领子理好,拍拍不存在的灰尘,又是那个一本正经的二处顾问。她发号施令似的伸手指向前方,沉声道:“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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