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被贬黜,玉莹跟着我衣食用度上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太后和天诺对她一如既往的疼爱,更可怜她失了生母。平时又有倩雪和景瑶她们救济,倒也说得过去。景瑶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看着她日渐隆重的恩宠,我的心里好有些安慰。
景瑶无事时便经常来看我,好言安慰。“姐姐不必挂怀,瑶儿能时常出入这里,安知不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量景瑶的装扮,越发像我一样淡雅,原本,她也是一个喜爱鲜艳颜色的衣衫。“委屈你了。”
景瑶好像没有听到一般,拉着我的手说道:“瑶儿虽然随侍最多,可皇上每每见了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皇上,他还是惦记姐姐的。”本还想多说一会话,可是叶公公来传旨,说今晚仍旧翻的是景瑶的牌子。“姐姐放心,瑶儿身上的枷锁还等姐姐来开呢。”
景瑶前脚刚出,小乐子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小主,找到了!”见他满头大汗,忙叫他喝了水再回话。小乐子感激地呷了一口,便说道:“小主你看。”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烧得焦黑的东西。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只晓得这只一把梳子。“有什么不妥?”
“小主只管放在鼻下一闻便可知道。”我依言放在鼻下一嗅,顿时一股玫瑰露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把梳子是皇后日常用来梳头的,上面还有玫瑰露的香味。”小乐子一听,顿时笑了。“小主鼻子灵敏,确实是玫瑰香气,不过不是玫瑰露,是蔷薇精油。”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小乐子又接着说道:“奴才老家从前做的就是精油生意,这蔷薇油和玫瑰露都是提取玫瑰花的精华而成,只是一个欲水则化,一个却是欲火则烧啊。”“你是说有人将皇后平常用的玫瑰露换成了蔷薇油?”
小乐子没有立马回答,只是低头想了想,复又抬头说道:“奴才觉得,未必是有人刻意将两者调换。如果有人想要纵火,必定不想被人察觉,这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桂花油是最容易下手的。倘若有人将这蔷薇精油趁无人时洒遍皇后的寝殿,一旦着起火来肯定是火势冲天,再想要救铁定来不及。”
我仔细咀嚼小乐子的猜测,觉得有几分道理。玫瑰露和蔷薇精油气味相近,即便是有人觉察出味道也会当成是皇后平常用的玫瑰露的香气。能够随意出入皇后殿的,不是后宫嫔妃就是景泰宫的宫女。而这木梳上的精油,只怕是哪位不小心的错当成玫瑰露替皇后梳了头。
“奴才也曾熬夜想找到装玫瑰露的瓶子,只怕那里早就换成了蔷薇油。只是火势太大,殿里的东西基本没了形状。但是从这把梳子的颜色看,皇后的寝殿肯定是最先燃起的地方。”看着手中乌黑的木梳,点了点头。小乐子人机敏又聪明,他办事向来妥当。我叫他起来,劳累了一天,眼下全是乌青。
“小主”,说话间,琉璃从外面进来,说道:“奴婢瞧瞧地去看了,景泰宫的宫女太监除了那日午睡未逃出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个叫丽华的宫女不见了。”琉璃面有菜色,不知道什么让她如此劳累,仔细瞧她的衣裙上,甚至还有斑斑血迹。
我大惊,赶忙将她拉到近旁。“怎么弄成这样?”琉璃低头一看自己的衣
衫,顿时面无血色,急忙掩饰道:“没什么,躲在后山偷看,脚下打滑跌得狠了。”我很是不放心,叫她下去让琥珀处理一下伤口,她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奴婢打听过,丽华平时是伺候皇后梳洗的,家中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唯有一个年迈多病的老母亲。”
伺候梳洗的丫头?我瞥向小乐子,小乐子同样也瞧了瞧我,然后将梳子递到琉璃的手里,将先前的话同她又说了一遍。“如果丽华下落不明,那假装不知情将蔷薇油当成玫瑰露也是有的。”我点了点头,同意琉璃的猜测。
我猛然想起,赶忙传坠儿进了殿。“你去寻一个叫丽华的宫女,寻到了务必把她带到这里。”坠儿听了倒是一惊,然后面露难色。我见她犹犹豫豫,忙说道:“杵在这里做什么,人命关天,还不快去!”坠儿慌忙磕头,说道:“小主见不到,内务府的人刚来传话,说叫丽华的宫女跌在井里死了,叫阖宫上下的人这几日不要从那井中提水。”
果真深藏不露,动作这样快,人证物证皆不在,想要翻身当真不易。坠儿看我的脸色骤变,忙说:“不知小主找丽华何事,她并不曾和咱们宫里有过什么来往。”我挥挥手,按了按突跳的太阳穴。终究还是我思虑不周,这样白白地送掉一个人的性命。
“坠儿,去把我梳妆台上的碧玉簪子拿着,去找你迎春姑姑,让她看在往日的份上帮我绘制一张丽华的画像,我即刻就要。”坠儿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担心刚才的话是否叫我头痛,连忙拿着东西跑了出去。我也挥手叫小乐子和琉璃下去休息,折腾了一整天,他们也都累了。
抬眼间,看到琉璃双腕上的那对羊脂手镯不见了,那是她母亲生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琉璃,你的手镯怎么不见了?”琉璃身形一顿,然后幽幽地说道:“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什么的。奴婢心中有母亲,要不要那劳什子也不打紧。等小主腾达了,再送奴婢更好的就是了。”我见她面容憔悴,只当她太过劳累,歉然地对她一笑,叫他们退下了。
到底是谁能够让丽华这样有些体面的宫女为她谋算?又是谁能够避人耳目上演这一箭双雕的好戏?如果要争宠,扳倒我就足够,为什么要害皇后?如果是为了后位,为什么非得置于死地?重重疑影铺天盖地,绕得我头疼。
淑妃孱弱避世,可我也不知她是不是在静候时机,暗度陈仓;荣妃家世显赫,又有柔仪公主得皇上宠爱;禧妃育有皇子,身份高贵,都是后位的有利竞争者。究竟是谁,这样丧心病狂!从那日在昭和殿的盘问,禧妃与静嫔的双簧绝唱,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疑。只是不能无故猜测,以免打草惊蛇。
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间就过得异常快。坠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迎春,我心里知道她为何事而来,便起身笑让,并叫坠儿将玉莹带来。迎春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只是旧主不在,她这个从此再无依靠的下人更显憔悴。“奴婢给小主请安。”
我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她笑着避让。“奴婢卑微。”我一笑了之,既然她有所避讳,我也不强求她对我十分信任。玉莹踏进门来看到是迎春,立马飞奔了过来。“姑姑!”迎春慈爱的将玉
莹搂在怀里,她也是看着玉莹长得的。
“公主可还好吗?”“我很好,母妃很疼我。姑姑现在在哪里当值,我叫父皇拨你来梧桐苑可好?”迎春宠溺地抚摸着玉莹的脸庞,感激地向我颔首微笑。“奴婢有事同倾小主说,公主自便吧。”玉莹扔搂着迎春的脖子不放,对于从前陪在她身边的人,也就迎春与她更亲近些。
“玉莹,你环儿姑姑刚刚做了些糕点,你替母妃送去隆和殿好不好?”我哄骗道,哪里有什么糕点,即便是有,天诺也未必会吃吧。我忙掩神色,将玉莹哄出去,才坐在同迎春说话。她从袖管中抽出一幅画卷,在我的面前徐徐展开。
一看画上的人,一根紧绷的神经又是一跳,这个宫女不正是我当日将玉莹从火中交付给的那人的吗?“姑姑,她……”迎春将画卷收起,然后对我说道:“小主慧眼,此人正是丽华。只是她含恨而死,不能为小主洗清冤屈了。”我听她话中有话,忙问道:“姑姑此话怎讲?为何说她含恨而死?”
迎春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赫然是一封血书。我接过来,只见上面写道:“迎春姐姐,为救老母丽华唯有如此,他日魂归之时,只求姐姐能够看在往日情分替我照看。丽华不孝,望姐姐不要告知母亲噩耗。另,日后有机会,替我向婕妤小主说声对不住,大限将至,其言也善,万望她小心提防,切记切记。”字迹潦草,想必她当时已知自己命不久矣。
看到这封血书,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我欢喜道:“不管她怎样受人胁迫加害于我,我都不怪罪,有了这封血书,也能够充分为我辩白。”“不可!”迎春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让我刚刚回暖的心骤然跌至冰点。我疑惑地看着她,十分不解。
“丽华已死,人证已无,那么这证物也就是一纸天书,可信可不信。”说罢,从我手中将丝绢抢走,放在火烛之上,灰飞烟灭。“小主若急着将它作为证据上交,必定又会被冠上伪造证据的罪名,再想翻身就更难了。”
“丽华死前不是说过吗,叫小主小心提防。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最亲近的人也许就是屡屡陷害小主的人。如今小主落败,正好跳出怪圈冷眼旁观,事实看得清了,自然也就能知晓结局。不管是旁人害小主也好,还是亲近之人利用小主也罢,暂时的境遇倒成全了小主的安危。”原本还在恼她销毁手帕,如今听她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倒有些明白。
“姑姑是否知晓什么?那日可曾有谁见过皇后?”迎春摇了摇头,“那日不是奴婢当值,不曾碰见谁。”我心知无法,只得如她所说,暂时按兵不动,以观天象。“方才玉莹也说叫姑姑来这里当差,虽说我今时不同往日,但是也必定不会亏待姑姑的。”“不必了,奴婢已过了出宫的年龄,本来想伺候皇后一生,如今……还好皇上恩典,特地放了奴婢出宫,奴婢会替丽华完成心愿,替她将老母养老送终。”
迎春走后,我又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丽华临终,究竟让我提防的是谁呢?她既然舍命替那人办事,又为何良心发现要迎春告知于我?头疼欲裂,这漫无边际的迷茫将我吞噬,来不及多想,便跌入无尽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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