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智湛看了一眼身穿雨衣的郑钰爽,叹了口气,低吟起纳兰容若写的《沁园春》一词:“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郑钰爽沉默了片刻,信口吟起了唐德宗贞元初年博陵才子崔护的一首著名的五律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战智湛的心弦为郑钰爽所触动,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大哥哥,你千万别这样。我真的……我真的很害怕……”郑钰爽走了过来搂住战智湛的腰,默默地把臻首偎在战智湛的怀里。战智湛叹了口气,揽着郑钰爽的纤腰,转过身慢慢的向公墓的大门口走去。
在走到看守墓园人抹着素色水泥的小屋子前面时,战智湛停了下来,想了想,径直走了进去。那个看守公墓的老人正准备吃饭,是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和一小碟咸菜。他猛然抬头看到战智湛这个面色灰暗的不速之客和一个漂亮姑娘闯了进来,不由得一楞,吃了一惊,手中的窝窝头差点掉到地上。继而,他又十分诧异。战智湛也没多说话,自己拿了个破旧的凳子坐了下来,同时对这个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管自己。
这个老人浑身也没有多少肉,干瘦得就像一阵风刮来,也能把他刮到空中一样。可是那一对深陷的眼睛特别明亮,给战智湛的印象很深。他似乎有些惶恐,没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吃起来。老人渐渐的淡定下来。也许他看守这个公墓已经好多好多年了,究竟有多少年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了,这个人世间生生死死的事情已经看了足够多,不用问就知道战智湛又是个伤心人。
老人拿着窝窝头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他的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的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心上磨出了几个厚厚的老茧,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老人吃的很慢,一个不大的窝窝头足足吃了有半个小时,吃完后老人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红通通的脸上显得格外满足。这个老人不会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吧?
战智湛没有去想老人为何叹气,而是四顾老人的这间房子,看到在桌子上放着一本翻的起了毛边的《金刚经》,顺手拿了起来,随便翻到一页,聚精会神的看着:“佛告诉须菩提‘诸位菩萨,大菩萨,应该像这样排除邪念的干扰。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如卵生的,胎生的,潮湿之处腐烂而生的,其他物质幻化而成的,有形的,无形的,有思想的,无思想的,没排除杂念的,排除了杂念的,我都使他们灭度而入无余涅盘的境界。虽然我灭度了无量、无数、无边的众生,而实质上众生没有被我灭度。’”
“小伙子,那个不是你应该看的。”老人突然说道,他的声音像洪钟一样雄浑有力。
老人看到战智湛有些疑惑,继续解释道:“这里面的东西太玄妙,不适合你们年轻人看!”
战智湛扬了扬手里的书问道:“那……那伯伯您咋看呢?”
老人笑了笑,没说话。老人越这样,战智湛的好奇心就越重,觉得这个老人绝非是一般的看墓人,很有意思,问道:“伯伯,不就一本佛经么?俺没看出有啥玄妙来。”
“《金刚经》通玄天地,万事万物的生死消亡莫不尽在其中。佛祖在《金刚经》中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是我们修行的最高境界。”老人又笑了笑说道。
“哦……伯伯您说的这‘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啥意思呢?”战智湛早就听说过佛家这句著名的话,所以,丝毫不以为老人在故弄玄虚,反而兴趣越来越大。
老人双目微闭,犹如老僧入定,半晌才缓缓的眯着眼睛说道:“歌利王对佛祖说‘我把你切成几段,你会嗔恨我吗?’佛祖说‘不会。’于是歌利王就把佛祖切成几段。可是佛祖不一会又复原了,又活过来了。佛祖化成一团光,一团佛光,一团金光、灵光、瑞光、祥光。”
战智湛明白老人是劝他了脱生死,无烦无恼。这让战智湛不由得想起了金庸金大爷的《倚天屠龙记》中众明教徒身死之前念诵的经文。他脱口吟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老人没看过金庸金大爷的《倚天屠龙记》,自然不知战智湛说什么。他十分诧异战智湛年纪轻轻的,所颂“佛经”他居然不知。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战智湛随口所吟是金庸金大爷在小说中杜撰的。老人眉头微皱,思索片刻,悟到战智湛说的是人应该有不念自己身死,却要怜悯众人多忧多患那种大仁大勇的胸襟。老人双目微睁,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突然之间精光四射,说道:“小伙子,你颇有慧根,如能精研佛法,必能成就一代功德。佛说人生有‘八苦’,乃众生轮回六道所受之八种苦果。”
“众生轮回六道所受之八种苦果?”战智湛越来越不敢小觑面前的这个老人,十分谦恭地问道:“伯伯,请您老人家指点是哪‘八苦’?有啥法子不受这‘八苦’的折磨吗?”
“呵呵……小伙子,人来到世上本身就是来经受磨难。回避不了,怎么能回避得了‘八苦’?阿弥陀佛……”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战智湛万没想到,这个白发苍苍,满脸饱经沧桑的皱纹,看上去和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年逾花甲的老人,却能匪夷所思讲出这么深奥的道理来。战智湛虽然在高中学过文言文,但他从未研习过佛法,老人之乎者也所说的“八苦”,他自然犹如鸭子听雷般,不知所云,根本听不明白。
老人的身份引起了战智湛强烈的兴趣。他忍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问道:“伯伯,您老人家学识渊博,令俺十分钦佩,您老人家原来是做啥的?”
老人没有留露出对战智湛执拗的不满。他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仔细的看了看战智湛,慢悠悠的说道:“小伙子你过于执着了!做啥又如何?不做啥又如何?本来就都是一样的,你放不下的永远也放不下,徒增烦恼而已。好了,好了!我要去园子里转悠转悠了。”
说完后,老人站起身子来,显然要出去,请战智湛和郑钰爽也出去。战智湛上来了犟劲儿,身形一晃,拦在老人面前,说道:“伯伯,‘五蕴盛苦’说的是啥呀?请您指点。”
老人摇了摇头,停了下来,似乎对战智湛的执着有些无可奈何,他耐着性子的说道:“小伙子,五蕴就是色、受、想、行、识。盛,炽盛、容受等义,谓前生老病死等众苦聚集,故称‘五蕴盛苦’,是佛所说的构成众生身体的五种要素。包括色、受、想、行、识,色指身,受想行识指心,五蕴就是人的身心。呵呵……小伙子,老朽早年毕业于‘满洲国大学’,曾经是极乐寺的主持。”
说完,老人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战智湛一楞,随即不假思索的起身追了出去,将一卷“大团结”塞进老人的手里,老人停住脚步,看了看手中二三十张的“大团结”,疑惑的回头看着战智湛。
“伯伯,您千万别误会,俺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老人家多照看一下俺的妻子,就是那个林紫薇和庄建红的墓。谢谢了!”战智湛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请求道。
“人儿不大还俩老婆!”老人老实不客气的把钱装进衣兜,对战智湛点点头,向公墓走去。
郑钰爽见战智湛仍然呆呆的望着腰背微驼的老人的背影,就像是被迷住了魂窍一般,她牵着战智湛的手摇了摇,柔声说道:“大哥哥,这个老头儿看着不起眼儿,可是好有学问呀。‘满洲国大学’毕业?极乐寺的主持?呵呵……那不是典型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吗!”
战智湛看了看郑钰爽,对她的话佛然不悦,冷冰冰的说道:“哪儿那么多‘地富反坏右’分子呀。‘满洲国大学’俺听说过,当年能考上的,在学业上都是顶尖的年轻人,这所大学的大部分毕业生后来都成为‘满洲国’各部门的骨干。当然,这些人同样也是咱中国人的精英。”
郑钰爽欣喜地说道:“大哥哥,我不信佛,也不管什么‘满洲国’不‘满洲国’的。只要你心情好了,我比得什么宝贝都高兴。呵呵……你就是骂我一顿,我也高兴着呢。”
郑钰爽的话让战智湛愣了愣,他对这个妮子的痴情十分感动,一手轻搂着她肉肉的腰肢,一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含情脉脉的说道:“傻妮子,大哥哥不知道几辈子积德,让你这么关心?唉……你瞅瞅你,咋整的?浑身是又是泥又是土的,活像一个灶王奶奶。你是咋来的?”
郑钰爽撅起了性感、殷红的小嘴,会说话的大眼睛潮湿了,她盯着战智湛楚楚可怜的说道:“人……人家怕你想不开,骑……骑自行车来的。我一猜你就在紫薇姐姐墓这儿……”
“哎呀天老爷呀……从学校到公墓三十多公里的路程,郑钰爽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骑自行车顶风冒雨赶这么远的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驱使她这样不辞劳苦?唉……不用说,那就是爱的力量呀,真是难为她了!”战智湛心中极为激动,一把将郑钰爽搂在怀里。战智湛伤感了半晌才说道:“爽大妹子,你以后别犯傻了。大哥哥不会想不开的,也不会自杀,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太多,大哥哥心中纠结,来看看紫薇和小红,叨咕叨咕就会好一些。”
郑钰爽搂着战智湛腰的玉臂紧了紧,臻首在他怀中紧紧地偎了偎,柔声说道:“大哥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人……人家就是不放心嘛。所以……所以就追来了!”
战智湛忍着伤口火辣辣的疼痛,龇牙咧嘴的用力抱了抱郑钰爽,充满柔情的说道:“爽大妹子,大哥哥笨嘴拙腮的也不会说啥,大哥哥浑身上下也埋了咕汰的,咱们去‘巴拉啦’洗个澡,让白白嫩嫩的爽大妹子干净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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