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媚也放松笑道:“爹爹说得是。便在此告辞,爹爹和六姨娘慢走。”
苏老爷负手点头,想派木棉送她,但她却坚决不肯,行了礼之后,便带着石榴往紫竹轩去了。
苏老爷一边往灯火辉煌的绛云楼走去,一边回头望向婉媚,只见她们一主一仆在夜色中背影单薄,看得他大起怜意。
到了绛云楼,早有李妈妈、斑斓、璀璨等若干丫鬟婆子潮水般围上来伺候。
苏老爷用过了柳姨娘亲手做的持炉珍珠鸡、三鲜龙凤球、蜜汁辣黄瓜、莼菜鲈鱼汤、碧玉粳米饭,果然啧啧称赞。泡过澡后,他躺在柳姨娘的绣床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少年时代上过几年私塾,此后读书写字,自学成才,不敢说附庸风雅,但也听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句话。
人生,真的很短,一转眼他已过了不惑之年。他每每感慨万端,其中一条就是——有生之年,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妻女们,都应当过得更为惬意。
而婉媚这孩子昨日劫后余生,能活着回来与自己相见,已经是一个奇迹。若是她当时遭逢不测,那他们父女已然阴阳两隔……所以,自己那又何苦对她诸多挑剔?
柳依依洗浴完毕,除去钗环,香喷喷地滚到他怀里,“老爷,你又在想心事呢!还在为大姑娘的事不快么?”
“嗯,她是有几分任性,倒将了我一军。”他眉眼舒展,捉着她一亲芳泽,“嘿嘿,你这妖精,还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了!”
柳姨娘嘟着嘴嗔他一眼,“大姑娘经此一难,面上无事,内里必是惊魂不定,她又早早没了亲娘,有苦也无处说去……依我看哪,她偶尔使点小性子,只要不出大的乱子,尽可随了她去。老爷若是跟她计较,怕是叫人寒心!再说明日又是她的生辰,老爷连寿筵都安排好了,这时若扫了她的兴致,那之前的一切不都白忙活了?”
“是是是,还是依依想到周到,比我更会体贴人哪!”
“呵呵,所以老爷你更要体贴我!来嘛,老爷……”
“唔,小妖精,你可想死我了……”
红烛高照,被翻红浪,绛云楼的一角飘出男女的调笑,连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里,不忍再听……
婉媚主仆在路口辞别了苏老爷和柳姨娘之后,自回紫竹轩去。一路上灯火渐稀,萤光飞舞,蛙鸣阵阵,月色冷清。
石榴忽然低声道:“小姐,你先前交待的事情,奴婢白日里已经出府打听过了。山楂的家里果然不大对劲,她哥哥原本开了一间小染坊,却遭到潘家布坊的欺压,一匹布都卖不出去。”
婉媚点头了然,“难怪你昨晚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只求家人平安无事。想来她也是为了自家兄弟,这才甘心受了他人的要挟。——她如今怎么样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石榴忙道:“鹃儿今日也去看过她一次,听她回来说,我昨晚送去的金创药膏甚是管用,她的伤口不会化脓……但她伤得不轻,好起来怕还要些时日……”
婉媚眉角微扬,“石榴,老爷重责山楂,我袖手旁观,你可是认为我们罚得重了?”
石榴手中的灯笼闪了一下,她垂头惶恐道:“奴婢不敢!”
婉媚淡淡道:“石榴,你和山楂一样,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妹。你们知道我的脾性,我也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前日你原本好好的,入夜后却突然拉起了肚子,只得把陪我出门的差事让给了山楂……如此巧合,你可有觉出蹊跷么?”
石榴的背上冒出冷汗,她诚声愧疚道:“小姐,奴婢大意了!请小姐责罚!”
婉媚呵呵轻笑,“好了,真要一一责罚你们,我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个园子处处都不简单,以后你在我身边,凡事多留心着便是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石榴却有如芒刺在背,恭谨回道:“是,小姐!奴婢惭愧,请小姐放心!”
婉媚轻叹一声,笑得有几分凄然,“罢了,也怪我这个做主子的,这几年太不争气!从今往后,我不仅要护着自己,也要护着你们……这些事,你私底下跟鹃儿、燕儿也说一声,只别让薛妈知道。山楂那边,你得空再去看看她吧,跟徐妈妈说一声就好。”
石榴赶忙应了,“好,奴婢省得了!”
二人未再说话,加紧回到了紫竹轩。徐妈妈早在翘首相盼,一见婉媚便迎上去,“小姐,你可回来了!药汤早就煎好了,这会怕都凉了!”
婉媚一眼扫过徐妈妈、鹃儿、燕儿、薛妈四人,脚下却是不停,快步往自己卧房走去,随口丢下一句话:“有劳妈妈,进来服侍我喝药吧。”
徐妈妈“哎”地应了一声,小步跟了进去。其余人等则知趣地留在原地。
薛妈眼望着她二人的背影,面上若有所思,喃喃道:“小姐这伤,好得倒快!这性子嘛,也有些不同了!”
鹃儿和燕儿彼此对望一眼,没有接话。
石榴却微蹙眉头,不咸不淡道:“薛妈妈,谨记背后勿论人非!何况还是我们的主子!”
薛妈即时有些讪讪的,横了她一眼,走开了。
屋里面,婉媚坐在楠木圆桌旁的圆凳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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