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再进桐桐这屋子,微微愣了愣,之前的富贵之气荡然无存。屋里整洁干净雅致但也素净。那架子上摆着的,跟城墙根下面那些捏泥人的弄出来的东西一样,不过是上了些颜色,叫这泥捏的东西更绚烂了一些,还有那是石头吧?石头上几笔勾勒出个美人图,就那么放着,或是一素净的白瓷盘子,在盘子上作画,也就那么靠着。
就是一水的外面花几个大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能这么归置。
正厅里方桌小几圈椅摆的规规整整的,却不见人。等听到一声‘大嫂’,顺着声音找人的时候才发现,门两边靠着窗的位置都有窄炕,炕上铺着红毡,放着炕桌,炕下放着脚踏,炕两边有圆凳随意的放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才从炕上下来,站在炕边,上身一件鹅黄的小袄,配着一条石榴裙。手里正拿着干了一半的活儿,笑盈盈的站在那儿,“大嫂,过来坐吧!炕上暖和。”
门上挂了厚厚的帘子挡住了外面寒气,这边虽是挨着窗户,寒气也重,但一则炕上铺的厚实,二则,炕上这搭盖在腿上的,绝对不是棉花的,应该是极好的羊毛,暖烘烘的。炕也烧的热,光是正厅的炭盆就好几个。此时,屋里有一股子焦香味,怕是给炭盆里埋了什么吃的在烤呢。
林雨桐招呼人家坐,又叫小桃,“也别倒茶了,把梨汤盛一碗来。”
小桃应了一声,利索的把铜壶提过来倒了一盏梨汤,梨汤浓浓的,金黄的,却又透亮。冒着滚滚的热气,可见一直就是这么吊着的。
然后这丫头是个坐不住的,拿着火筷子怕是扒拉吃的去了。
林雨桐就说跟着大奶奶的丫头,“是叫小丫吧,跟小桃去玩去,她在里面的炭盆里埋了栗子,恨不能守在边上。你去瞧瞧,挑几个好的剥了给你们奶奶拿来。”
大奶奶看了小丫一眼,点点头。小丫福了福身,跟着小桃去了。林雨桐才道:“有她们杵在边上,倒是妨碍咱们说话。大嫂别见外,您随意就好。”
王氏这才瞧林雨桐忙什么呢,感情是用绢布做仿生花呢。
这个绢花首饰店有,都是买了簪头发的。但真正的富贵人家用的却极少,除了宫里出来的,甚少有上头的。这也是上次听自家这大姑奶奶说了一嘴才知道的。她倒是喜欢这个,以前每年过年,若是能添几支这样的花,那都是叫人欢喜的事。
可瞧着这个大朵大朵的,也不像是簪头的。
林雨桐利索的弄好了一朵,然后放在边上的小花篮里,“自己做个摆件,摆着玩的。”说着就笑,“都是没法用的绢布了,之前学剪裁,被我剪坏的。想了想没甚用处,闲来无事,摆弄摆弄。”
王氏一翻那料子,可不是,好好的竟是剪成这个样子了。于是便笑,“以后有甚裁剪的活计,只管叫我,这不费事。”
林雨桐利索的应下来了,跟王氏商量起厨房的事,“我是娘家近,求助方便。回头少不了给厨下要个人来帮衬。大嫂你那边,人便更少了。若是只你和大哥,倒也忙的过来。就怕是隔三差五的长辈过去用饭,便是再如何也是紧紧巴巴的。按说伺候长辈,亲力亲为是应该的。可这若是来了客人要招待,您这大奶奶总不能老在后厨呀?再不济,也得个在厨下洗洗涮涮的人。若是要找这样的人,咱们怕是不行,得男人们出去,在外面找人牙子问问,各自挑了人才好。”
王氏忙不迭的点头,特别实诚的说了一句:“该俭省的地方还得俭省,该体面的时候还不能不体面。这就是燕京不如边关的地方……”
林雨桐一下子就笑出来了,“大嫂说的对!拿人家普通人家过日子的银子维持体面,就是看一个当家奶奶的能为呢。”
王氏又看了林雨桐几眼,这一点都不像是个憨憨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人家这做事说话不知道有体面,多体谅人。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以后有不懂的,还得来麻烦弟妹。”
“您只管来。平日里四爷也不大在家,偶尔也要出门会友,或是做什么东西,现在屋里摆弄不开,都在外院。您带着针线只管过来便是。咱们姐俩作伴说话,岂不方便?”
王氏也忙道:“我也做不俩啥精细活儿,四弟的鞋底这些,你娇娇小小的,这个笨活伤手,回头缺了你告诉我,我做别的不成,但纳鞋底子快!”
谁家的手不是越护着越娇呢?
林雨桐当然也不会麻烦人家,但这人这么实诚,她就能放心跟人打交道。
王氏没多坐,话也不是很会说,但这么一来,林雨桐就知道,王氏嘴笨性子直,但心里却透亮,之前送的银子到底是咋回事,王氏明白的。
亲兄弟为这个银子的,说谁欠谁的就生分了。如今拿了你的,那是手头紧。等手头松了,当老大的,那自然就想着还回来了。但这都不说,那就是彼此的情分。
人要走了,林雨桐又叫大嬷嬷给包了几两燕窝,“今年外面乱,这有些好货京城都不好找。这是国公府送来的,我这里还有些。大嫂先拿去用,老太太若是在您那边用饭,晚上给添一碗燕窝,一个人吃,这也能支应些时候。等明年了,或是您找到好的了,或是我再碰到好的,咱们再商量着买。”
“这可太贵重……”
“那么些枸杞,都是野生的,上上品的货呢……”
“那不值什么。”
“在西北或是不值什么,可在燕京这样的货也不好找。大嫂给娘家去信,少不得要麻烦亲家叔婶,像是这样的枸杞,还有西北的大红枣,都是好东西,可稀罕了。以后有好的,千万给我留着,我泡了酒要往国公府和宫里送的。”
王氏只有欢喜的,对娘家来说,给自己这边送礼也是为难,送的贵重吧,家里送不起。送的中规中矩吧,又怕拿不出手。如今这些惠而不费人家又表示很稀罕的东西,那是再好没有了。只在信里提一句,要往国公府送的,就足以叫娘家受益。老国公在西北的威望极高,军中哪有不给老国公面子的?
等人走了,小桃回来就笑,“三奶奶回头怕是要打听咱们给做什么了。”
林雨桐就笑,这楚氏挺有意思的。可能她的思维模式就是那样的吧,想讨长辈欢心,偷偷的总想弄点不一样的。之前小刀回来,瞧瞧的告诉小桃,二奶奶的丫头出门去了,说是在门口打听在哪里能买到燕窝。不用问都知道什么意思。她这里不缺燕窝,也就大房该是想不到的。刘氏不笨,最后轮到她家,光是打听也打听出来三家都准备什么没准备什么,燕窝这个家家都给做呢,她不可能不给准备。何况,跟楚氏门挨着门住着呢,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她都听的见。哪有不准备的道理?
果然,晚上刘氏打发了丫头过来,问林雨桐这里有没有多余的燕窝,给她先匀二两出来。林雨桐早叫大嬷嬷准备好了,若是刘氏没准备,提前给刘氏送过去。谁知道这位机灵的很,压根就没客气,直接叫人上门来了。丫头是来递话的,跟来的婆子说是灶上的手艺也行,但就是一般的农家饭农家席面能做,像是这种东西没做过,叫过来问问。大嬷嬷细细的给说了,才把人给打发了。
这家里周氏当了半辈子的家了,儿子个个都是手把手带的,今儿一天这都发生什么了,她是洞若观火。几个儿子她了解,老大这回领悟到什么,只他自己知道。但这点领悟,比之前说多少句都顶用。老二呢,大钱上不跟家里藏,但攒下来的都是小钱。像是哥几个一块吃饭开销,老大总是掏钱的那个。这不是说谁坑谁,老大觉得他是当老大的,得让着兄弟们。这笔钱省下来之后,老二跟老三比呢,老二心里又算计的比老三清楚,老三是跟朋友出去特别慷慨,因此,他便是有银子,也都是三瓜两枣的,够一顿酒钱的。老二呢,出门不可能不花钱,但哪怕关系再好的兄弟,青天白日叫他花钱,那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是为啥老三没银子置办,跑后厨去了。老二就还能凑活的原因。
老二是大姨娘白氏生的,可性子却当真不随白氏。白氏是大而化之,压根就没有算计那根弦。老三是二姨娘李氏生的,李氏是个小抠,老三这大手大脚的毛病几乎没把李氏给气死。这两人不仅管着家里的事,当年她还给两人置办了小庄子,百十亩地,一年也好几十两银子的收益,比正经的富户都过的滋润。这些年是啥心不操,银子攒着。日子萧遥。给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两人倒是找来了,说愿意把攒着的银子拿出来,家里有难处嘛。她没要,还告诉两人:“不许给老二和老三补贴。”她就打比方,说这个狼和狗原本其实是一样的。只是狗呢,被人喂得饱饱的,所以只能给人看家护院。狼是没人给喂,所以学会了吃人,行千里都不用担心。她警告两个人,“我养儿子养出了狼的本事,可还没激出狼的野性。不遇困顿,永远都不会想着出去找肉吃!”
白氏就担心,“主要是怕媳妇娇生惯养的,跟着吃苦!”
“咱们看着呢,还能饿着谁?真没法子了,我还能真看着?儿媳妇进了家门,就跟闺女是一样的。你们当只有男人需要本事,女人就不用了?能腾挪的叫家里的日子过下去,这也是学问。我扒拉着掌家的权利不撒手,那她们这辈子就都这样了。以我这身板,再活个二十年,都是少说了。到那个时候,她们都当婆婆了……啥也不会,日子怎么过?”
下了死命令,只许看着,不许插手。
然后老二老三就这点好,再难不跟他们的姨娘伸手要。老二有些积攒,但也就暂时够用。想稍微过的好点,非老二媳妇贴补不行。老三是这边凑凑那边将就将就,媳妇再补贴几两,也能凑活。再加上需要的砖头匠人,老四直接把料一起买了,匠人一起请了,这笔钱三家都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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