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法之言,只能算作经世致用的手段,难能——唉。”老头儿叹了一声,默然无语。
梁三也是默然。儒法要的是一个停滞不前的社会,所铸造的金銮殿看似光鲜,实则是一个草棚子,靠着儒家做掩盖,法家做支棍。
天长地久,房损屋朽,再加上疾风骤雨,焉能不倒?,
梁钰轩便试探着问道:“如老师所言,那这大明——”
说着低下了头,显得自己好像惶恐不安,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老头儿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遮遮掩掩什么?你心里想的什么能瞒得过老夫么。”
说着缓步而行,迈出了门,道:“你小子扭来扭曲不老实,与我出来走走吧。”
梁三终于可以起身,师生二人慢行至了那瀑布轰鸣之处。两个书童跟着,打打闹闹。
此处竹林环绕,林风起和;瀑布倾泻,如鸣环佩;其境悄怆幽邃,让人心神皆寒。
老头儿幽幽开口:“世人都言,真龙之气,存世不过三百年,以五德更替相承……”
“又有人言世存十四条龙脉,得龙气者得天下,龙脉气藏则王朝覆灭——”
“臂如祖龙,以秦岭为龙脉,古谓之终南山,又谓之昆仑。天地有正气,杂然流之,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星月。龙脉行止起伏,为聚气藏风之所。”
梁三听得头大如斗,心想这老头儿怎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这一套不是风水先生骗人得玩意么,世上哪有什么龙脉龙气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头儿笑道:“之前我说势有天地之分,何为天地之势?汝要知道,天生万物以养人,此为天道人不能为,人食于地自成道,此为地势人御之。”
梁三叹了口气,心想几百年后人类可能耐的不得了,别说什么天道地势了,地球都快耐不住人类折腾了。
只听老头儿继续道:“所谓龙脉,不过起于一地,兴于一地,善用彼地之风土。”
“以你之见,大明的龙气在哪?”
梁三想了想,龙脉就是起家之地或者最重要的地方呗。
于是道:“明之龙气,在于金陵。”
“不错。”老头儿接着道:
“上古年间四方瘴气,而中原沃土,遂得中原者王天下。及至魏晋,始分南北,但以关中沃野,依然可以以北制南。到了宋时,北强南弱,南富北贫,南北格局已现,天下可为龙起之地多矣。而今之时,大明赖以生存者,唯湖广之粮,江南之富。”
“如此你看出大明弊病了吗?”
梁三道:“大明有漕运之弊,累以千万之费输天下之粮,神京孤悬绝北,屡遭入寇,致使神器板荡。”
老头儿道:“不差了,自古都城所立,一者假其地势,如汉都长安,出关以制天下;二是籍于便利,如北宋定都开封,贪图汴河漕运之利;三是依靠其赋税,如隋唐营造洛阳、太祖定都应天。
而成祖靖难得其位,北上迁都一为伐元,二为立威,三为除旧。彼时全面攻伐,取燕京为开拓之基而已。而如今天子守国门一说,何其荒谬!纵观古今,可有国都孤悬边塞,为三面包围?”
梁三明白了,所谓龙脉一说就是基本盘,任何政权不能脱离基本盘。对成祖一人来说,北京是他的基本盘,但对如今的大明不是。而之后鞑子定都北京是因为他们的基本盘在塞外,定都北京可攻可守。
大明的基本盘,也就是经济重心,始终在江南。
“若是北京那位及早迁都,未来之事,仍有可为,若是束手束脚——世事难料啊。”
梁三心说这老头儿肚子里还挺有东西,这些东西都蛮准。
便嘻嘻笑道:“老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经天纬地之才,未出茅庐而知天下大势,真乃孔明再世,不过小子愚钝,实乃朽木不可雕也,老师怎么会挑了我呢?”
老头儿睥睨一笑,八尺的消瘦身材立于那清冽的潭水边,有风吹来,短发萧骚,凄神寒骨。
“笨倒是笨了点,见识也还勉勉看得清这天下之势,不过你可知你哪点异于常人?”
异于常人?梁三愣了愣,心想我难道也有异禀在身?可我长得也不是明太祖那样五岳朝天,屁股上也没有汉高那七十二个痣,哪里有什么异于常人得地方?
那老头笑道:“嘉器啊,嘉器,你从小怀着心机,刻意隐藏,但无论对谁,你那双眼里傲骨与轻蔑,确是老夫从未见过!对这天地,对鬼神,对祖宗,对权势,竟一丝畏惧也无!”
梁钰轩心中一震,老头接着道:“如你的傲骨,不为天地所制,肆无忌惮,透骨入髓!若无这等的傲气,焉能跳出孔儒之锢,遁出五德之外,参透老夫的学问!”
“老夫抱经世奇才,空老于林泉之下,生平所愿唯将一身所学流传于世,十数年间行于各处私塾,只遇到你这么块受逆璞石。”
“若学到了此种学问,太平盛世,不管登阁拜相,还是想封狼居胥,大有所为。值此乱世逐鹿天下,定鼎神州,鞭策宇内,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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