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虎觅食,尾隐于草中,不得人见。”
“原来如此,我尚在想,为何虎身暗,虎首明。”
“先生以为如何?”
“善哉。然有一事,你须得知道。”
“何事?”
“虎之神气,半在尾上。你想画得漂亮,那条尾巴少不得。”
五
第二件事是描石。
所谓描石,是在纸上勾出石块轮廓。石块并非静止,由闵羽手中抛出,转瞬落在篱外草甸中。
“先生为何要我描石?”杨子问。
“你可曾见过真虎?”
“未曾。”
“那便是了。倘你走运,有幸见得虎之真身,只是一瞬之事。”
“先生意思是,要我在一瞬间,牢牢记住虎的状貌?”
“然也。”
杨子颔首,持笔静坐于席。俄而一只圆石掠过眼前,他稍一踟蹰,挥笔而下,勾勒出那石形状。
闵羽接过纸,连连摇头道:“还差得远。”
杨子坐回原处,提笔描石。到晌时,闵羽拍去手中尘土,对杨子道:“今日就练到这里。食后,我须忙些私事。”
六
杨子换上草鞋去茅庐四周转转。
一道溪水横亘于径下,他站在桥上,俯身望去,几条暗红鱼影。一只戴胜鸣叫着飞过,像小儿口中哨子。
他未曾久留,迈开步子,向远处踽踽而去。小道两旁,多是被砍断的细竹,偶尔可见到几截生青苔的树桩,其上纹络早已辨认不清。
此地多荫翳,日光透不进,无数高枝向旁侧蔓生,彼此交缠,拧成一面巨大伞篷。杨子仰头,望见星星点点天色,深吸一口,惬意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山一角,他见远处太湖泛起粼光,好似一面流动平镜。脚下道路似正通向湖滩,杨子折根树枝当作手杖,一边打草,一边留意林中响动。
忽然,几丈外木丛摇晃,他猛然驻足,屏住气息,片刻过后,发现不过虚惊一场。
杨子觉得,自己大概过于敏感。多年伴在君侧,他练就一副聪耳慧目,亦留下一身易扰易惊的癔病。
如此兜兜转转,行约两刻钟,杨子走下山坡,冉冉走到平湖之滨。
湖水冰冷刺骨,踏在砂砾上,只一会间,寒意沿足胫攀爬上来,直逼头顶。
远处碧波连至天际,杨子远眺许久,心中隐约想:若等到傍晚,此景必定更加可人。
他未等到那时。一箭之外,便是闵羽草庐。杨子提鞋,拨开枝枝丈余高绿竹,重回画室之中。
七
室中,闵羽正伏身作画。他将宣纸平铺于地,屈膝如同一只全神贯注的动物。
杨子趺坐在几步外,伸长脖颈,观望闵羽笔下一抹一勾。
他未曾调色,只用乌黑墨汁,袖过之处,一道道笔触渐次晕开,好似旱地上龟裂纹路。
杨子知道,他正勾勒虎背斑纹,又看了会,恍然间竟生出异样的感觉。仿佛病症发作一般,魂魄又升出头顶,飘飘然悬于半空,只是这一次,他面对闵羽,而非自己。
那幅尚未完工的画,在眼下变得更为清楚。闵羽弓身,如刺绣般一笔笔描摹。
猛然间,闵羽扯起画纸用力撕碎,愤然道:“还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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