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日本的进攻被打退后,我总是在想,我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战斗时,我也能全然不顾生死,甚至,也能端着刺刀冲上去和日本人拼几下。可是,每次战斗完了,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浑身发抖,心中极度的恐惧,脑海里回想刚才的一幕时,一阵阵出虚汗,神经总是猛烈抽搐着,让我的五官几乎挤到一起,我用力晃着脑袋,不去想。但是那些画面还是不断重复出现。
到了晚上,我失眠。
失眠是我的老毛病,但凡知识分子多少都有点失眠的毛病。以前在家,失眠是因为一本好书带来的脑海中的思想狂潮,或者是奋笔疾书后,依旧的激情与亢奋。但是现在,失眠只为一件事――活着。我害怕,我害怕日本人在我睡熟后,会摸上阵地,一刀把睡梦中我结果了,甚至是生擒我,最后把我虐待死。这都是我不能接受的。虽说有值班的哨兵,但是从我不信任他们,我认为他们会玩忽职守。阵地上,我只相信我自己。于是从那时起我落下个病根,滋要上阵地,我晚上都睡不着觉,白天像个食草动物一样抽空补觉。这个毛病一直跟到我脱下军装回家为止。
第十三章 运气
8月28日晚上,日军第三师团一部趁着夜色的掩护下,攻占了罗店以北的陆家宅和曹王禅寺。51师的侧翼顿时暴露给了日军,当晚,师长王耀武命令我们305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第二天上午夺回丢失的侧翼阵地。
第二天拂晓我们进入了进攻的预备阵地,所有人都趴在灌木丛里等待命令。东面一营和二营已经和陆家宅的日军干上了。一阵又一阵的炮声说明,他们的冲锋已经不止一次了。
我躺在草丛里抽烟,不远处就是临时抽调给我们团的师直属山炮营阵地,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进攻前几乎每个人都有私心杂念,而且想得全部都是些扯淡的事。老四担心着他的一背包存货,狗熊担心吃不着好吃的东西,老扁豆担心他裤腰上缝着的饷钱,怎么留给家的婆姨寄。我想的还是比较重要的:我能不能活下来。
上午十点,一轮炮击之后,我们开始进攻了。刘长喜赶猪似的把两天前刚调拨我们的补充新兵往前哄,嘴里喊着忽悠新兵送死的经典话:“国难当头,岂能坐视。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等傻了吧唧不知道子弹飞起来是能杀人的新兵们冲上去后,老兵们这才起身跟在后边。我能清楚的听到子弹划破空气时的声音,前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疯狂的扭动身体,撕心裂肺的喊叫,有的甚至就再也不动了。后边的人无情地踏着他们的身体继续向前。我的眼前一直是恍惚的,基本看不清东西,行尸走肉地向前冲,子弹拖曳的光线,密集地从我周围飞快地滑过,燃烧的空气灼烧着我的皮肤。随着倒下人数的不断增加,我们换回来的是抵近了日军阵地,但是一个更可怕的结果是,我们也已经进入了日军手榴弹投掷的距离。无数手榴弹从我们头上砸下、爆炸。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一只大腿落在了我的眼前,热乎乎地还冒着气。未死的神经还指挥的这条腿微微地颤抖。我一阵恶心,为了不看它,我又往前爬了几步。
第一次进攻冲到离敌人阵地不到一百米处,再也冲不动了,我们撤了下来。九人阵亡,十六人受伤。刘长喜胳膊被三八大盖钻了个洞,张秀正给他包扎。刘长喜虎着脸说:“狗熊,待会儿你他妈要是还不把机枪给架起来,老子就毙了你。”
一身血的狗熊也急赤白脸地解释:“你没看我一直没闲着吗,这么会我都死两副射手了,妈的,小日本子看见我要架机枪,两挺歪把子对着我突突。。。。。”
“行了!闭嘴!”刘长喜吼道。
第二轮冲锋开始了,我又精神恍惚地上去了,我的耳朵好像聋了,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见,刘长喜捧着冲锋枪在前,狗熊带着他今天的第三名副射手,终于在一块石头后边把他的马克沁架好了,一排排子弹撒向敌人的阵地,瞬间,我清楚的看到日军的防线上,几个小鬼子的脑袋被打开了花,红的白的液体漫天的泼洒,地上的老兵们都用新兵的尸体顶在自己身前,匍匐前进,张秀满世界爬来爬去地找伤员。
正当我胡思乱想是不是也找具尸体当挡箭牌时。突然,我的头部被狠狠地重击一下,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强烈地振动着我的耳膜。我被撞击的惯性击倒,直挺挺地后仰了下去。
我死了?我这么想,差不多是死了,眼前已经没了颜色,到处是灰色的。景物已经渐渐模糊,脑袋钻心的疼。我就这么躺着,品味着“死亡”。
张秀爬过来,在我的钢盔上狠狠地给了一下说:“你真他妈运气,子弹镶到你钢盔上了,差一点就给你冒了。”
我精神恍惚地坐了起来,那样子好像全然不顾到处横飞的子弹。我摘下钢盔,果然,一颗子弹正好在镶在了钢盔上,还滋滋地冒着烟。我用手想把子弹抠出来,扣了几下,子弹文思未动;镶得死死的。一颗手榴弹在我不远处炸开,一段胳膊砸在我脑袋上。我听到了炸点传来的杀猪般的哀号声;格外的清楚刺耳。
我整个人清醒了许多,我听到了刘长喜在远处的喊叫声,听得真真的。我急忙扣上钢盔,捡起地上的枪继续往前爬。
第十四章 关键时刻用老兵
日本人的一防,终于被突破,我们总算有了战壕可以隐蔽了。这是全营几十条人命换来的。几百口子人罐头似的都挤在本就不宽敞的战壕里。日本人的二防在一个高坡上,他们居高临下地往我们这儿扔手榴弹,一颗下来就是倒一片,躲都没地方躲。濮大飞在不远处喊:“刘长喜!!带你的人,先把上边的那个暗堡给老子拿下来。”
这个暗堡是敌人二防前的一个突出部,濮大飞的意思很清楚,与其在下边挨手榴弹,不如冲上去,拿下暗堡,好给部队一个冲击二防的支点。
暗堡里,日本人的机枪刁得狠,你不露头它不开火。战壕里,刘长喜挨个踢着补充新兵喊:“快起来,上!”
这些个新兵们都是第一次冲锋侥幸活下来的,他们知道了飞翔的子弹的厉害,说什么也不动缓了。刘长喜急眼了,揪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用手枪顶住那家伙的脑门,瞪着眼睛喊:“快给老子上,听见没有!!”
那家伙一声没吭,尿了一裤子,瘫软在那里。
此时,刘长喜知道再用新兵堵枪眼已经不现实了。要劲儿的时候到了,该拿点真格的了。
“老四,猴子你们俩第一个。狗熊,机枪掩护。”刘长喜开始点名了,都是当年在江西剿过匪的老兵。
两个人凑了过来,把背包和身上碍事的零碎儿都摘了等在那里。
刘长喜大喊一声:“全连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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