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子弹的炸裂声,震断了他的说话,停顿一下,他暴起脸上的青筋喊叫道:“抽不出兵来?下不来?什么?……卢信!你是将才!你是我的人!孟良崮山头交给你!……喂!喂!……你说话呀……喂!喂!喂!……”
电话线断了,他再也喊不应卢信了。但他还是拚力地喊叫着,说完了对方听不到的这几句非说不可的话:“不要管我!就是我死掉,你也不要放弃阵地!还有希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会胜利的!七十四师不会失败!”
他摔下了断了线的电话筒,话筒跌撞到石头上,碎成了三四节。
董耀宗又清醒过来,爬到张灵甫的身边,连声地哀叫道:“甫公!不行的!事已至此,祸患临头,赶快考虑我们的善后吧!”
子弹飞到门口,另一个地堡又炸毁了,喊杀声越来越近,打散了的马匹,在洞口外面狂奔乱跑,发出悲恐的嘶啸。
“山头还在我的手里!坚持到底!”张灵甫认为局势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用他那没有耗竭的自信撑持着说。
但是,和他共事十年之久的董耀宗,却早已绝望。他看到了他的主管长官从未有过的那种狼狈的神情:心神不宁,身子瘫痪,由于过分慌乱,摇晃着的脑袋,猛然地碰击到石头上,手枪从颤抖着的手里跌落到地上。
“赶快把小甫带来!”董耀宗对张灵甫的随从副官突然地命令道。
“带他来做什么?”张灵甫问道,拾起地上的手枪。
“带就带来吧!”随从副官颤声地说。
张灵甫思索着,没有作声。
随从副官趁着枪弹稀疏的时刻,爬出了山洞。
董耀宗觉得刚才和张灵甫的言语冲撞,冒犯了长官,心里有些懊悔。一种平素所有的意识,在他的脑子里活跃起来,那就是张灵甫对他还是有着深厚的情谊,他的少将参谋长的职位,是张灵甫一手擢升起来的。他觉得在这个危难的时候,应当以德报德,于是,他想到他应该尽到最后的忠义之心,保全他的长官张灵甫的生命。他认为:人,总应该活着,死,在任何时候都应该避免,死,病死,战死,自杀而死,都是不幸的。
“不是为了辅佐你,我不会在这个时代从事戎马生涯!我已经年近知命,甫公!人生的真谛是活,不是别的,不是死!这是最危险的时候,是死到临头的时候,我冒胆地对你说了这几句话。也许你不以为然,但我是出之肺腑。你用手枪打死我也未尝不可,我的心,真是忠于你的。我有家小,你有妻室儿女,我们不能叫他们悲痛终生!你知道,我不是贪生的人,我知道,你也不是怕死者,但是,我们不应该枉作牺牲!我劝你宁可做李仙洲、周毓英,不做蒋修仁,也不做戴子奇①。只要不死,就还有可为。”
①周毓英是蒋介石匪军整编五十一师中将师长,在峄枣战役中被我华东野战军俘虏。蒋修仁是蒋介石匪军整编二十六师四十四旅少将旅长,在鱼台战役中被我冀鲁豫野战军击毙。戴子奇是蒋介石匪军整编六十九师中将师长,在华东宿北战役中,畏罪自杀而死。
枪声又在附近猛烈炸响起来,一颗子弹打落了折断了的拖挂在洞口的小马尾松的枝干。
“事情迫在眉睫,甫公!请你三思!”董耀宗一阵惊恐之后,补充说。
随从副官在弹雨纷飞里,带着张小甫爬回到山洞里来。
“小甫,你是师长的忠臣心腹,这是千钧一发、万分危急的时候,你应当为师长立功报效!”董耀宗对张小甫说。
张小甫在想着什么,眼皮不住地眨动着。他很镇静,用他的冷眼,在张灵甫和董耀宗的脸上猎取着神色的内在因素。他发现张灵甫似乎在懊恼悲伤,但又象是暴怒将发似的。张灵甫瘫倒在石墙上,脸色在急遽地变化,眼睛的凶光在小洞里闪灼着,手枪紧握在手里,那条受过伤的左腿,在微微地抖动,伸直又曲起,曲起又伸直,张小甫看得很明显,张灵甫的心正在激烈的痛苦的震荡之中。
“师长!你枪毙我吧!”张小甫毫无惧畏地轻声地说。
张灵甫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轻轻地嗟叹了一声。
“别说这些!情势紧急!”董耀宗说。
“师长要处罚你,早处罚你了!”随从副官挨坐到张小甫的身边,有意冲淡师长的怒气,同时又维护着张小甫,低声说。
张灵甫稍稍沉静下来,外面的枪声却越来越逼近了,在不远的地方,声音嘈杂喧嚷,仿佛正在进行着肉搏战。
“要他们抵抗!把敌人统统打死!”张灵甫命令着,眼睛瞪着董耀宗。
董耀宗战栗着,几乎已经动弹不得,他惊恐得面无人色,象僵了似的。
“你们不去,我去!”
张灵甫怒冲冲地站起身来,端着手枪,要向洞口奔去。
董耀宗被迫着爬到洞口,伸头缩颈地四顾一番,终于贴着地面冒着弹雨爬了出去。他觉得再也回不来了,在洞外面,他向张灵甫留下了悲苦的永别的一瞥。
“调一个营到这边来!队伍都死光了吗?”跟在董耀宗后面,张灵甫又狂喊了一声。
张灵甫把手枪放在身边,颓然地叹了一口长气以后,对张小甫低声问道:“你看到过陈毅?”
“看到过。”张小甫回答说。
“粟裕?”
“看到过。”
“沈振新?”
“看到过。”
“涟水那一仗,我还没有把他们打垮?”
张小甫摇摇头,说:“李琰、甘成城、海竞强都是落在他们部队手里的。”
“这一仗,他们也来参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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