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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啊!酒精真是太强大了。虽然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反正快要去见上帝了,喝喝也没什么大碍。以前一直对酒精没什么感觉,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除了偶尔喝点啤酒或是庆祝活动时来杯香槟,大部分时候我都避免喝酒,因为汤姆的父亲酒精成瘾,不是小酌怡情,而是很严重的酒精依赖。我有轻微的醉意都会让汤姆不舒服。
不过他的担心不再是我的顾虑了。离登机还有整整两小时,于是我决定做点不像丽比做的事:走进机场酒吧,坐下,告诉酒保给我来杯他平时会给自己调制的鸡尾酒。(事后回想,这么做并非明智之举,从他脸颊的蜘蛛状毛细血管可以看出,他平日一定总和高度酒精为伴。)“有故事的马丁尼。”他说着,把一些东西倒进银色鸡尾酒混合器摇晃起来,然后倒入一只看起来较小的鸡尾酒杯,酒水满溢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像马丁尼一样苦涩而满是药味,于是准备开喝,好像每一口都会更开胃。不过果真如此。
五分钟后,一杯下肚。接着又点了一杯,我感觉到酒吧房间开始有一点倾斜,于是这次喝时放慢了速度。
杜松子酒带来的愉悦感比汤姆的安眠药温柔得多(虽然我还是带着安眠药,以防万一)。另外,我很清楚假如喝完第二杯,随身行李肯定无法随我到登机闸口了。于是剩下半杯酒,付了账单,便朝航站楼溜达过去了。
很多人认为奥黑尔国际机场如诗人但丁所描述的地狱一样糟糕,但我不介意。这里的书店挺不错,食物至少还有不那么差劲的,虽然偶尔遇见一个激动尖叫的旅客,但大部分路人都保持着有距离的友好,那种典型的美国中西部风格。而且离我登机闸口不算太远的地方有家布鲁克斯通连锁商店,出售很多自我催眠的CD,不过我也没有必要再购买录有舒缓的海水之声的CD了,因为第二天一早我就抵达真正的海滩了。我索性一屁股坐在按摩椅上,胃里的马丁尼又翻滚起来。
刚闭起双眼就听到有人从老远尖声叫喊我的名字:“丽比?!丽比·罗斯·米勒,是你吗?”
不,肯定不是叫我,我想着,使劲往下缩,甚至无奈到试图让座椅背转过去。天哪,它牢固得钉在地上。于是我睁开眼睛,确认自己听到的是真的。这很滑稽,不是吗?即便一个人体重大幅增加或减轻,抑或做了鼻子整形等改变自己容貌的事情,让人在拥挤的候机厅里难以辨认出他——但是,他一开口你就立马听得出他是谁。虽然至少十五年没见过玛克辛·盖恩斯,但仅仅需要听到她叫我名字的第一个音节,我就能准确分辨是谁穿过一堆按摩椅在叫我呢。
她朝我冲过来,我犹疑地站起来朝她打招呼。“丽比,OMG!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在这里撞见你,太不可思议了!”她尖叫道。
我虽然过分信任某些人,可是像她这种故意避开正常说话,非要用缩略字母的人,我还是不给予信任的好。“是啊,不可思议。”我说。
玛克辛和我是高中好友,她的性格非常讨人厌,也许我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容忍她的人之一。她那超级做作的老好人行为让我这个虔诚的基督女孩看似不良少年,差点成了放学留校批评的对象。自从她去东部读大学,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她会时不时含糊地表示她所在的大学其实是著名的普林斯顿大学,尽管在几年前我接受了她在社交媒体上的好友邀请,当时我还不太了解线上好友关系那种模糊、被动的运作方式。
“我其实一直惦念着你!还在芝加哥吗?”
“不怎么在,”我说,“现在可以说在两大陆之间。”
“哇!我觉得住在纽约很刺激。还有,我还等着某天撞见保罗呢。我大概就住在UWS(纽约上西区)他和查理住的那个街区附近。”她的语气告诉我她很满意自己进入常春藤名校,自豪自己的纽约人身份,但让她惊讶的是我哥哥的伴侣竟然是网络电视热门犯罪片中的演员。
玛克辛瞄着我去掉婚戒的无名指,正巧我瞄见她手上晃动的一大颗订婚钻戒,这我已经在她主页看到过特写。“我看到你跟汤姆之间结束了,”她说着,一面噘着嘴闷闷不乐地问,“你还好吗?”
我僵硬地笑笑:“我很好。人会变的。”我其实不相信这一点,不过就我目前的状况,我期待有所改变,这也充分模糊地解释了为何我的婚姻会是如此的结局。
“哦?是吗?”她应道,动漫人物似的大眼睛睁得更大。
“是的,会变。”我说。
她的半副笑容变得充满怜悯:“如果你这么认为。”
“我就是这么认为。这的确是我说的。”
我一直等着她宣布必须去赶飞机了,但她只是站着打量我。
“我其实一直对汤姆有点不信任,如果说出来你觉得好受些。他出轨了?”她问道,描得很深的眉毛扬了扬。
当时我嗓子里正巧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她貌似以为是我强忍着不哭罢了。
“噢,丽比,”她一面说,一面靠过来想抱抱我,“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帝允许此等遭遇发生在你身上,但我会为你祈祷的。”
她正试图抱紧我时,我决定启用美国宪法第四条修正案规定的权利来保护自身免受非法搜查与扣押,于是牙齿就落在她肩胛骨上了。
她立刻狠狠地推开我:“我的天,你刚是咬我呢!”
“咬你?”我说着,一面高兴地炫耀起虎牙来,“哎,玛克辛。或许人是不会变的。”我说完摇摇头,坐回到按摩椅上,“现在,要是你不介意,我登机前往天堂之前,需要放松几分钟。我会告诉保罗在纽约上、西、区注意看着点你,”我放慢语速专门强调了每一个字,“再见吧!”
她张开了嘴,又闭上,然后离开了。我实在没法要求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即便如此,玛克辛离开后我心中的难过与愤怒仍然强烈纠结着。人的确会变,我就是例证。虽然谈不上有无尽的亲和力,但曾经的我被亲朋好友和宾客们欢迎,参加朋友的婚礼时,不论坐在喃喃自语的老奶奶身边,还是色眯眯的大叔旁,散席后大家都认为我是席间伴侣之楷模。然而就在上一周,几乎我与每个人的相处都糟糕透顶——更严重的是,这种行为让人上瘾。即便当时的直言不讳甚至偶尔咄咄逼人让我很有快感,可是结束后我却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我需要回归到较为美好的自己,免得玷污大家记忆中我的正面形象。上帝若乐意,我想在威克斯的海滩,在陌生人的包围下,寻求超脱。假如他们还算通情达理,便会保持缄默,将我淡忘。
我确保玛克辛已经走远,便朝登机闸门踱步而去。漫长的一段时间后,终于登机了。我要求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缓缓上升到芝加哥上空,飞越密歇根湖,我的脸颊贴着窗玻璃凝望渐渐消失的天际线。
美极了,密歇根湖——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之一,如此浩瀚。倘若不知是湖,航空旅客们很容易把它当作大海。汤姆和我二十岁出头时搬来芝加哥,我夜夜让他载我去湖滨大道,虽然油费给我们本就拮据的生活预算再添冰霜,他的破旧老车也总不听使唤,但他还是带我去,因为他也为这浩渺的湖水倾心。白日黑夜川流不息的车流,灯火闪耀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与天空相衬,无限壮美的西岸湖滨——这些都是我们童年记忆中不曾有的画面。城市,是我们未来的开始。
我购买了一张前往波多黎各圣胡安的单程机票,一张从圣胡安前往威克斯的单程机票。一个月后,可能直接飞往纽约。假如能如愿远程出售我的公寓,那就再也不需要回芝加哥了。飞机不断上升,直至密歇根湖最终在云层下消失不见。我发现自己正在祈祷——希望很快有一天,我不再觉得失去了什么。
几小时后,飞机划过那生动鲜明的绿松石般的波浪,送我抵达圣胡安国际机场。
机场门口有个男人举着一块手写牌迎接我。深色的鬈发和古铜色的肌肤让他看起来很像拉美人,然而他并没有什么西班牙口音。“你是丽比·米勒?太好了!”他的语气让人分辨不清是诚恳抑或调侃。虽然我们在室内,他却戴着宽边弧形太阳眼镜,其实有点多余。他接过我的随身行李:“咱们先去取你的托运行李,然后去柏油跑道上转机。”
“柏油跑道?”我问。感谢我的新朋友杜松子酒,加之极度疲惫,飞机起飞不久我就睡着了,而且大部分行程都一直睡着。现在我感觉嘴唇像棉花似的,伴随一阵阵剧烈的头痛,说起话来像二年级的小学生。
“私人飞机使用的跑道和商业飞机不同,而且通常没有登机闸门。”他说,“你预订了去威克斯的专机,对吧?”
“对。”我一面说,一面按摩起太阳穴。
“很好。你需要上厕所或别的吗?飞机上没有厕所。”
“我还好。”我说,即便过去的一周并不是我的真实状态。我尾随他来到行李领取处。拿到行李后,我们穿过几个大厅,终于到达一个安检站点,穿制服的女安检员根本没怎么看我的许可证。我们顺着楼梯下到室外,停机坪水泥路面炙热无比。飞机发动机咆哮的气流冲上半空,我用双手捂住耳朵。男人指向停机坪边上一辆破旧的皮卡,示意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到达皮卡处时,他把我的行李箱往拖斗里一扔,然后为我打开乘客车门。车上没有印刷航空公司的名字,我有点迟疑,想到保罗曾经责怪我不够谨慎。呃,我一面想着,一面谢过他,然后上了车。并非我想错过假日时光,不过“死神”已经潜伏在幕后了。假如这人想把我带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海滩然后勒死我——虽然可能性极低,因为他貌似根本没把我的存在太放在心上——这种死法可能不比死于过度兴奋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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