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不是为案子来的。”谢岚山一摊手,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护工衣服,回了邹若棋一个特别温柔善意的笑容,他说,“我只想来看看我最勇敢的小姑娘。”
这个笑容瞬间卸除防备,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这会儿邹若棋心头暖意融融,庆幸自己与这位谢警官只是萍水相逢,若是朝夕相处,保不齐要起一个非君不嫁的蠢念头。她看着对方,很快想到自己,意识到高山仰止,他们注定了不是一类人。可当这样的人出现在你身边,你总难免要多看几眼,好比植物趋光,候鸟向南。
“其实也就是举手之劳罢了,陆薇薇的妈妈来看过我了,来了两次,次次都没空着手,她说谢谢我照顾病重的薇薇,要不是我,薇薇一定撑不过去。”小姑娘不禁夸,腼腆笑着说,“当然人家比你这警察守规矩,每次都是在探视时间里来的。”
谢岚山坐在邹若棋的床边,关切地问她:“伤口还疼吗?”
手术截了她一段肠子,还摘了她一个肾,邹若棋挺勇敢,还能开玩笑:“有时疼,有时痒,疼的时候倒能忍受,痒的时候就叫人受不了,其实别的都还好,就是只剩一个肾,以后不能卖它换手机了。”
谢岚山四下打量一番,果不其然没见到邹若棋的父母:“没有人陪夜吗,你父母呢?”
邹若棋神色忽而黯淡下去,又强作笑颜道:“他们挺忙的,反正有没有他们陪夜我都一样。”
陆薇薇的母亲答谢起救命恩人不遗余力,病床的床头柜堆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水果与多款多样的营养品,花瓶里还插着一捧百合,沾着新鲜的露水,每一片花瓣上都闪烁着优雅的银光。
谢岚山脱掉了身上的工作服,从怀里摸出一本偷藏进来的书,把它递给了邹若棋:“给你带了本书,闲来打发时间。”
书名叫《黑白未错》,自然与棋道脱不开干系,一幅画名为《斗魂》,画得是二十世纪上半程日本棋坛的一场著名战役,画上有人有棋,下棋者虽然布子寥寥,但看得出黑白胶着,水火不容。文字部分还有对这棋局的详细释义,小姑娘翻开手里的书,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谢岚山忽地低头发声,长密的眼睫挡不住眼里迸发的光亮,倒难得显出几分腼腆:“其实这画是他画的。”
“他?哪个他?”也不知是天生直觉精准,还是后天雷达敏感,邹若棋翻动着手中的画册,又看了看谢岚山的反应,恍然大悟道,“该不会就是你的那个‘他’吧?”
谢岚山一耸肩膀表示默认,笑着说:“他是画家,文字部分是编辑撰写的。”
邹若棋又翻了一页,啧啧称叹:“那他确实挺厉害的,长得帅吗?”
谢岚山笑着点了点头。
心里的馋虫被挠了痒,邹若棋两眼放光:“有多帅?比你还帅?”
“嗯……让我想想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什么感觉……”手指在床沿边弹奏似的跳跃着,谢岚山努力思考,试图找出了一个最恰如其分的形容,“有了——你在混沌伊始,黑暗之中,看到他,就看到了天地分开的那耀眼一线。”
“这么夸张?哪有那么帅的人啊!”谢岚山就够好看的了,能让他这么发自肺腑由衷称赞的还不得是天上的神仙?邹若棋大吃一惊,全身的八卦细胞都活泛起来,“那……回去之后,你们做过了吗?”
谢岚山被空气噎着了,轻咳一声,不作答。
邹若棋连连逼问,问题一个比一个黄暴刁钻,到最后她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腹部的伤口直哎呦:“哎呦,你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个问题了,谈谈这些画不好吗?”谢岚山像是真被说得不好意思,抬手扶着额头,忙着岔开这个话题,“他跟我说,《斗魂》这画的灵感就来自于坂田荣男与藤泽秀行的一场杀棋名局,藤泽秀行喜欢贴身近战,坂田则更喜欢远距离布局——”
“不不不你说反了,”邹若棋刚才已经笑得忘乎所以,想当然地打断对方,“棋风方面,坂田荣男擅长近身肉搏,藤泽秀行才是——”
话音戛然而止。意识到说漏嘴了的邹若棋全是血液骤然凝固,由头凉到了脚底心,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冷战,他们四目交汇,这一瞬间她终于看懂了谢岚山的眼神。
这个男人打从进入病发开始,连连示弱,频频打诨,就是为了完成这最后的致命一击——请君入瓮。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谢岚山轻轻叹息:“一个对围棋一窍不通的人可能会懂什么是‘棋笥’,但绝不会这么了解吴清源后日本的两大棋士,对吧,范西屏?”
邹若棋跟以往所有案子的嫌疑人都不一样,她没有李睿穷凶极恶,也不及唐肇中谋虑深远,甚至当她被当面揭发后,没想着狡辩抵赖,震愕过后立即承认了自己就是姚媱的网友范西屏。她假冒男生在网上与姚媱聊天,很快便因性格投契成了挚友。她原本只想慰藉自己的寂寞,没想到某一天警察居然找进了那个网吧。她当时也是个孩子,害怕牵扯进一桩复杂的案子而选择沉默,然而事出之后,姚媱真就这么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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