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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2页)

“我不信!无聊的把戏!”贝尔很不高兴。

“竹子文件说这个圣人,名字叫做‘吉舍世’哦!”我说。

“怎么可能?”贝尔气冲冲地问。

“真的叫‘吉舍世’,在中文里,是‘带来吉祥,舍身救世’的意思,没想到你们的圣经,也沿用了我们汉文这个发音。给他取英文名叫Jesus唷。”

“简直在放屁。”贝尔完全醒过来了,看得出他强压住怒气,咬牙咬得青筋暴起。贝尔的棕发,本来就象雄狮的鬃毛,这时乱发愤张,看来马上要噬人了。

*

“嘻嘻,贝尔,这下你不打瞌睡了呀。”我笑笑看着他。

贝尔一愣:“那又怎样?”

“那我就不再气你啦,安啦,没有这个什么竹子鬼文件。我骗你的,只是要把你弄醒而已。”我说。

*

唉,驾驶人陷入不能自拔的渴睡,这样的危机,竟然是靠着攻击基督教才解除了。这样看起来,宗教毕竟还是有用的东西。

贝尔虽然清醒了,但他显然很不欣赏我开他宗教的玩笑,车上气氛变得有点古怪,贝尔臭着脸,仿佛为了报复,毅然换了录音带,大声播起赞美基督的圣歌来了。这下可好,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两盏微弱的车灯照着前方似乎永远走不完的路,漫天响起“神阿带我走过死亡幽谷”的歌声,非洲赞那布跟我都坐直背脊、毛骨悚然,大家都清醒了,我们安全的在天亮时分抵达黄石公园。

贝尔到了黄石公园后,非常兴奋,好像到了“天堂和地狱的样品屋”一样,冒黄烟的山壁、冒白烟的滚泉、烧焦的树林、大蛇的蜕皮,什么都能激发他一番感叹,指天画地,喃喃自语。我跟赞那布也就乖乖依他指示拍摄,虽然心中不免疑惑有些镜头到底要用在哪里,比如说野牛所拉一坨屎上的绿头大苍蝇、或者稀薄到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他坚持有九种颜色的彩虹。

但他是导演,导演说了就算。其实每个导演都一样,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作为他的工作人员,只能尽你所能给他他要的东西,等他想拍的都拍到了,那你就祈祷他能善用这些素材,剪接出一部好电影来,虽然,最后导演常常剪出一部大烂片。这也没什么,人身本来就是如此,很多婴儿,从小爸妈也是给他喂饱穿暖,伺候周到,结果长大还不是烂人一个。

*

贝尔同学的虔诚,我很早就开始领教了。我们新生是菜鸟,要强用系上的设备总是抢不过长我们好几届的资深学生,我们分配到的剪接时间,通常是半夜两、三点这种只适合死人复活的时段,这种深夜时分,一个人一间,关在冰冷的剪接室里,已经很有太平间的气氛了,加上剪接必须把灯都关掉,才能看清剪接机上那一小格画面,冰冷又黑暗,格外阴森,这种时候,贝尔却永远能几乎无声的在你背后转开门把,悄悄掩到你的身后,然后叹一口气说——

“康永……还撑得住吗?……”

通常半夜剪接,大家都已有点神志不清,像这样忽然被人在颈后喷一口气,幽幽问上一句,能够不惊声尖叫者,又有几人?我本来还以为贝尔喜欢恶作剧,故意继穿睡衣的冥客斯教授之后,到处吓人,后来问了同学,大家都说没遇过贝尔同学对他们做这事,这就让我觉得有点蹊跷了。

*

有一次,贝尔又这般悄无声息的,潜进我的剪接室来拜访我。我暂停剪接,转过身,拉张椅子,请他坐下。于是贝尔就敞开老长的双腿,对着我坐下。他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贩卖机咖啡,两眼绿荧荧的,映着小荧幕上闪烁的光影。

“贝尔,你好像特别喜欢在我们两个都神志不清的时候,来找我聊聊?”我说。

“嗯,是啊,康永,你平常都装出很坚强的样子,所以,我想在你比较脆弱的时候,才跟你接近……”

这话听来话中有话,我坐直一点,故作轻松的说:“那你应该端杯酒来给我,不该给咖啡吧。”

“不,我并不要你昏迷,我只要你脆弱。脆弱但是清醒,这样你才能明白我的苦心,接受我的好心。”贝尔说,绿眼发光,棕发也反光,他像一头埋伏已久的狮子。

“呃……贝尔,你,是要跟我说什么你很少跟别人说的事吗?”我问。我眼角忍不住扫描一下房间内的地形,万一他有什么动作,我该如何移动,咖啡才不会泼在剪接机上。

“是的,康永,我想问你一句话。”他说。

“什……什么话?”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黑暗中怦怦的跳。

“康永,你……为什么……不信上帝?”

我一听,先怔了一阵子,摇摇头,我笑出来。

*

狮发绿眼的贝尔同学,半夜三点蹑至剪接室,黑暗中温言软语相向,竟是为了上帝,出我意料,令我发笑。

“为什么笑?”贝尔温和相问,一副充满耐心,要在今晚收伏我这上帝教化外的蛮人的样子。

“这是黑夜,是魔鬼的时刻,整个LA不知多少人在做上帝会大皱眉头魔鬼会大乐的事,你却来说上帝,我想上帝他老人家必定以你为傲。”我笑着说。

“康永,没有一分一秒是魔鬼的,时间是上帝所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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