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伯鲁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在一片黑暗中穿好衣服。现在是午夜三点,一个能让他达成目的的好时间。睡得再晚的人,此刻也一定进入梦乡了吧。现在离日出还有两个半小时。如果错过这次的话,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再去梅里韦瑟书房调查了。
要是脸皮不再厚一点的话,威斯特伯鲁就无法再在这个家里多呆一天了。他已经不再是这里的座上宾了。昨晚,在麦克副探长赶来,同意把尸体送去尸检之前,气氛已经很僵了。就像一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一样,威斯特伯鲁知道这户人家之间,对自己的评价已经几乎降到了冰点。
麦克副探长的态度也没有太过分,事实上,副探长对这个家庭的遗族们,表现出令人诧异的圆滑与通融的态度:他几乎都没问什么问题,连对整个屋子的搜查也只是例行公事。甚至对于把梅里韦瑟的遗体运到二楼这件事,他也没怪罪任何人。这绝对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了。看起来,他像是故意回避自己对这件事的推测似的,对大家的一致意见表示赞同。
威斯特伯鲁把脚放进卧室专用的拖鞋里,这样就不会弄出很响的声音了吧。因为脚踝上还绑着绷带,所以穿鞋子的时候就变得很麻烦。他觉得就那样卷着绑带的话,就不需要再柱手杖了吧。假装扭伤脚踝——这种麦克想出来的“把戏”,现在已经完全没用了。
借用约翰·班扬在《天路历程》中所使用的比喻,楼梯就像“沥青般漆黑”。要是有一个手电筒的话会好些,但威斯特伯鲁并没有,另外他也不敢去开灯。幸好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这个家里的具体布局都记住了,所以他能摸索着走下背梯。
在楼梯中间的休息平台上,他停下来看了一眼窗外。瓢泼的雷雨在几小时前,已经停了,他能看到许多闪烁的星星。应该还能看到一轮满月的吧……哦不,月亮早就越过了子午线,现在只有在这栋屋子的西侧才能看得到吧。
但他没有必要去抱怨黑暗(除了必须小心翼翼地走下这些磕磕绊绊的楼梯)。黑暗和黑魔法非常相称,现在他正要去调查的不就是黑魔法吗?
在去开灯之前,威斯特伯鲁先关好,并锁上了书房的门。一想到自己是擅自闯入了死者的私人空间,他就觉得很不舒服。为何非这么做不可呢?要过好几个小时,他才能走出这里,回到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要不要现在就收手?“不,”他小声地对自己说。用法国政治家塔列朗的话来说,就是“红酒已经倒好了,必须喝掉!”他来到那张十八世纪的书桌前,取出一大堆厚厚的文件。
那些都是信件(书桌里的绝大部分文件似乎都是信),他对那些私人的信件并不感兴趣。里面的一封信似乎有必要检查一下——那是一封贴了旧金山邮戳的航空信。威斯特伯鲁在确认了邮戳是上周六下午一点盖上去的之后,从信封中取出信,毫无愧疚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亚当:
迫于东方前线的战争疑云,我还不想取消原来的计划。还没到非取消不可程度。为了解释如何应对不测事态的方法,我会马上来芝加哥找你。
请不要在还没和我谈话之前,就做任何决定。我相信这次也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能在哥哥你的帮助下,化险为夷。
可以的话,我明天夜里就从这里出发,周三早上就能赶到芝加哥。确切的时间,到时候我会发电报通知你的。最后,向我亲爱的哥哥,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杰德
威斯特伯鲁把信放回信封,思索了起来。在杰德得到援助之前,哥哥亚当就已经死了。杰德·梅里韦瑟的厄运还在继续!我们的历史学家离开书桌,走向档案柜。他现在确定自己想要找到的文件就在那里面。钥匙还是像威斯特伯鲁离开的时候一样,藏在柜子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就在他拿起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准备开锁的时候,突然全身僵住了。
威斯特伯鲁的听力非常不错,他确定自己听到了楼梯那边传来的脚步声。便一把关掉了书房的灯。
随后,他把自己的身体贴在书房的门上,用耳朵仔细聆听,但之前的声音消失了。他稍稍等了一会,便用自己的手慢慢地去转动门锁。他的动作非常慢,没发出一丝声音。接着,又小心地转动门把手,把门拉开一个角度。
走廊外面同样伸手不见五指!威斯特伯鲁鼓起勇气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才重新返回书房。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刚才一定是精神高度紧张,所产生的幻听吧。
他重新打开书房的灯,并拉开档案柜。下面的两个抽屉里都有书:分别是威斯特伯鲁借给他的库斯特纳的《西藏的神秘主义》以及同种类型的几本书。他随便翻开一本看,发现有些句子已经被划线标出——都是那些和密教仪式相关的部分。
和威斯特伯鲁所预想的一样,这些参考文献在相关领域也非常罕见。亚当·梅里韦瑟所收集到的资料,在西藏本土之外从未被出版过。威斯特伯鲁甚至怀疑,连西藏境内也从未公开印刷过这些书。
他把这些书放了回去,打开档案柜上面的两个抽屉。那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袋。威斯特伯鲁一一查看上面的标题。他发现了被称为西藏经典的“甘珠尔”,以及被称为“丹珠尔”的官方注释本的翻译。当然,里面只是其中一部分的译稿。一部完整的《甘珠尔》有180卷,《丹珠尔》有220卷。甚至连亚当·梅里韦瑟找的优秀的代理人,也无法收集到完整版的吧。这些数量庞大的书籍,必须得由一个大型商队去搬运!
威斯特伯鲁明白,到目前为止,这些数量庞大的西藏经典,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被翻译介绍到了西方。常就在从事这种会被后人铭记的、伟大的学术性工作。不过,威斯特伯鲁这次来找的是其它的东西。在抽屉最深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贴有“A·梅里韦瑟绝密”标签的鼓鼓的文件袋。他把它从里面拿出来,放到书桌上仔细检查。
那里面所放的文件与“甘珠尔”和“丹珠尔”不同,里面的文件由于屡次翻看,页脚都起皱了。和威斯特伯鲁预想的一样,亚当·梅里韦瑟派常去翻译经典和注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并以此作为挡箭牌。这个大资本家和大收藏家所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并不是正统的佛教教义,而是从佛教所派生出来的、私下传授的密教。
在仔细查看里面的内容之前,威斯特伯鲁就已经猜到他会从里面发现什么:密宗、瑜伽教义、咒语……威斯特伯鲁觉得,这些文献对于禁止弟子使用邪术的佛教信徒们来说,不是显得很幼稚吗?或许现在就过早地下结论是不对的。但不管是否如此,问题应该也不大。亚当·梅里韦瑟已经在那些和密教仪式有关的参考文献的相关部分都画了线。可这些和神秘主义有关的印刷书籍,在描述上都显得模棱两可——似乎那些未知的作者,在处理这个问题方面,也显得相当谨慎。
威斯特伯鲁在寻找常所翻译的《雷神的咒语》。凡是触及与密教仪式相关内容的话,就无法绕开莲花生大士。要是杰德·梅里韦瑟的推测正确的话,就有充分的理由去证实这个观点。但那份大魔法师的咒语,并没和其它文件一起放在抽屉里。要是所有文件都在这个档案柜里的话,那么它们也应该在里面,可威斯特伯鲁并没有找到。
到清晨四点为止,威斯特伯鲁已经查遍了所有他想读的私人文件,但他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和梅里韦瑟之死有直接关系的线索。他把这些文件放回抽屉里原来的位置,锁上档案柜。把钥匙放在他第一次发现它的地方——应该暂时还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关上书房的电灯之后,他在打开通向走廊门的时候,又一次突然停住了。是和上次一样的幻听吗?又或者他真的听到了什么?但这次并不是脚步声,而是金属互相碰触的声音。他再次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来自走廊的另一侧,就是另外那扇已经关上的西藏艺术品收藏室门的后面。
威斯特伯鲁小心翼翼地试了试门把手,没上锁。它昨天晚上应该是被锁上的,但现在却没有!他一次次半英寸地,慢慢转开它。
西藏艺术品收藏室内部,和外面的走廊一样漆黑一片。威斯特伯鲁抬脚踏进门槛。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行为有多么鲁莽,也没有意识到黑暗中会隐藏着危险。他先是在多闻天王周围徘徊。一片黑暗之中,连巨大的佛像也分辩不清。他记得照明开关应该就在那附近。
多闻天王后面,好像什么东西在动……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他感到自己的喉咙,被像丝绸一样柔软的东西缠绕住——那种触感就像恋人的吻一样,轻轻地爬上他的皮肤。突然之间,以一种狂暴的力量收紧。他想喊、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拿开那个丝绸般的带子,就像和张牙舞爪挥动自己触手的章鱼搏斗。他的脚一下子软了,意识恍惚了,心脏仿佛一下子跳到了肺的位置,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II
“威斯特伯鲁先生!”
孤独的游魂,一直在虚空的尽头彷徨着,威斯特伯鲁突然听到谁叫的声音。接着,一扇门奇迹般地打开了,听觉之外的其它感觉也都渐渐恢复了。他的手摸到了地毯粗糙的表面,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这当然是西藏艺术品收藏室的地上。但为什么多闻天王会叫呢?为什么多闻天王会俯身看自己呢?他终于发现,那不是多闻天王,而是宗潘·本波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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