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夜(二 上)
依旧有人会选择拿了金币离开,毕竟当年高仙芝节度做得太“杀伐果断”了些!而朝廷在此战之后,也把这些遗落在药刹水流域的安西军将士当做了一拨写于纸面上的数字,再也没管过他们的死活。
即便是那些选择留下的人,其中也有不少已经无法再成为战兵。三年奴役生活,严重摧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不经过长时间的医疗将养,很难恢复过来。
然而,哪怕最后能留在自己麾下的老兵只有区区数百,王洵依旧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毕竟这些人替大唐出过力,替安西军扬过名。而他这个大唐使节,安西军中郎将,理所当然要为自己的属下安排一条合适的归宿。
至于那四千多枚金币,想办法从其他渠道再赚回来便是。对于家道中落,很早就在云姨的指导下开始理财的王洵而言,赚钱的最大乐趣,莫过于如何痛快地把它花出去,花在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而今天的这笔花销,恰合此道。
这样想着,王洵鼻孔里的空气就变得甘甜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轻松。出了校场大门,在侍卫的协助下翻身上马,才抖动缰绳,却现自己亲口任命的税务总管麦尔祖德正用一只手扶着墙,另外一只手在悄悄地揉眼睛。
此人自从投靠大唐之后,做事颇为卖力。无论在跟诸侯联络卖俘虏方面,还是帮王洵赎回被俘安西军将士方面,都居功至伟。故而王洵对他也有几分尊敬,轻轻拉住坐骑,在马背上向下欠了欠身,笑着问道,“你几时来的,怎么不进去,有事情找我么?”
“大人当时正忙,属下,属下不敢贸然打扰!” 麦尔祖德向王洵行了个礼,然后又继续抹眼角,“风大,吹的。嗨,属下这是老毛病了,就怕风吹!”
“那就跟我回议事厅说话吧。别再这里继续被风吹了!”王洵善意地笑了笑,低声命令。
“唉,唉!”麦尔祖德连声答应着,被仆役抱上一匹白骆驼。紧跟在王洵身后,错开半个马头的距离,“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属下还是觉得有必要跟大人汇报二。因为程老掌柜他们带来的货物比较紧俏的缘故,最近城内市场很繁荣,各地商人冒着雪向这里汇集。其中么,难免就夹杂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家伙。”
“嗯!回去跟我细说!”王洵的一点就透,马上明白了麦尔祖德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随着俘虏们6续被其家族和朋友赎出,柘折城的生机也在一点点恢复。但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么多商贩在城内出现。虽然表面上看他们能从部族武士手中,低价收购到一批带血的财物,可万一被风雪困在路上,就可能连人带货变成一堆冰雕。
过多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则意味着他们背后都担负着某种特别的使命。孤军在外,王洵做事非常警觉,早已安排了特别的人手留意陌生人的一举一动。然而他麾下的弟兄人数有限,对当地人的面孔又模糊得紧,远不如麦尔祖德这种老地头蛇眼神毒。
“属下知道了!”见自己的工作得到了王洵的肯定,麦尔祖德胖胖的老脸兴奋得直红。“属下绝不准任何人再破坏大人治下的安宁。柘折城的居民百姓,也厌倦了天天打来打去的日子!”
“我知道!”王洵点点头,对下属的观点表示赞同。
眼下麦尔祖德的两个女儿都住在王宫当中。虽然大女儿依旧对王洵敬而远之,年纪稍小的那个,却已经成为王洵事实上的妾室。少女崇拜英雄,同时又对远方的大唐有种说不出的憧憬。特别是对大唐女子的身份地位,简直羡慕心往神向。每当一听到相关信息,就高兴得两眼放光。
通过跟她的日常交流,王洵也逐渐对当地人的内心世界有了一些了解。与大唐不同,这里的人对国家基本没什么太强烈的认同概念。反而因为长期在突厥、大唐、大食等势力之间摇摆不定的关系,养成了一种对强者的绝对依赖感。只要征服者能展示出足够的实力,不让大伙天天生活在战争的阴影里,当地的贵胄和百姓们就会尽心尽力地支持他。不管这些征服者身上流着哪个民族的血。同时,如果征服者们一旦露出了疲弱之态,也很快便会众叛亲离。大伙抛弃他时没有任何犹豫,也不会感到多少愧疚。
这也许时另外一种对环境的适应吧。毕竟与举族男女老幼被屠戮殆尽相比,向强者屈膝,所承受的代价要小一些。特别是当一个国家的男人们没有力量为家园提供保护之时。王洵能在击败俱车鼻施之后,没费多少力气便在柘折城站稳脚跟,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得益于此。俱车鼻施一败之后,便找不到支持力量,也是因为同样民间传统。
当了解到这些之后,王洵对本地人的态度,就又宽容了许多。此刻,他不但提拔了麦尔祖德为自己的税务总管,而且还启用了很多原先替俱车鼻施奔走的贵族,让他们分别负责具体的民政事务。而这些人也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出头机会,做起事情来尽心尽力,很快便得到了使团当中其他将领的认可与赞赏。
换句话说,经历了最初的彼此试探与戒备之后,眼下的大宛国内,已经渐渐形成了以使团为主,昔日中下层贵族为辅的,一个相对稳定高效的官吏队伍。在大食与大唐的下一场战争决出胜负之前,保持柘折城乃至整个大宛国的现状,符合各方面的利益。因此,以麦尔祖德为的地方贵族,才拿出比使团自己还多的时间和精力,死死盯着城中外来势力的一举一动,唯恐有人自不量力,把整个城市再度牵扯进一场混乱当中。
转眼来到王宫,在宫门口跳下坐骑,将马匹和骆驼交给当值士兵去照看,王洵与麦尔祖德先后入内。在议事厅内分宾主落了座,先把手在炭盆上暖了暖,然后,慢慢地谈论起城中平静表面下日益汹涌的暗流。
麦尔祖德准备得相当充足,几句话,便说道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根子还是在大食人方面!当年柘折城主俱车鼻施和俱战提国主达武特都是大食人所立。国政都被天方教徒把持。日前虽然俱战提表面上倒向了大唐,背地里却依旧在两头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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