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也同时注意到那艘船,忽然来了兴致,考她:“林小姐,目测船体长度和吃水量,你估计这一艘船上的货,能交出多少税款?”
在海关眼里,每艘越洋货轮都是移动的银库。林玉婵工作之余,勤奋偷师,零七八碎的什么都学了一点,当即接受挑战,眯着眼观察起来——
那艘船行得很快,忽而转舵,露出侧舷一排黑黝黝的炮口。
林玉婵吓一小跳。忽然后背一紧,觉得有些东西非常不对劲。
商船装火炮也不罕见,但是……
轰!
火光一闪,通天一声震雷响,打碎了静谧的黎明。
赫德有远洋航行经验,立刻伏地,顺手把林玉婵和随从双双拽了个大马趴,叫道:“还击!”
与此同时,甲板剧烈一晃,林玉婵跌跌撞撞滚到甲板边缘,赫德没拉住她。浑浊的江水忽地近在咫尺,她就势扑倒,死死抓住地上一副凸出的把手。
甲板再一晃,她就成了一张悬在空中的旗,随后又重重拍在地上,一阵眩晕。
舱里传来几声尖叫。陆续有人从睡梦中惊觉,奔上甲板。
水手长大叫:“保护赫大人!保护长官!全体戒备!快去找赫大人……”
隐约只听赫德呛着水狂吼:“我的文件!咳咳,先抢我的文件……”
轰!
又是一声巨响,掀开一排巨浪,劈头浇在慌乱的人群上,浇灭了蒸汽轮船的大烟囱。
这是赫德出差的官船,虽有火炮,纯属摆设——挂着大清旗的官船,谁敢碰一碰?
一艘快艇疾驰而来,艇上诸人穿清军服饰,甲胄森然,刀弓林立,是一艘号艇。
“长毛匪军在攻上海县!”
号艇上的人劈开喉咙大喊,“匪军夺了洋船洋炮,正在负隅顽抗!上海道台有令,所有官民船只速速回避,以免炮火误伤!”
喊的是苏北方言,一船广东人谁都没听懂。
第三枚炮弹正落在轮船船尾。桅杆上的电灯啪的熄了。林玉婵只觉一阵热浪袭来,紧接着咔咔断裂之声不绝,脚底的甲板仿佛成了脱线风筝,在巨浪中自由翱翔。
甲板上的人成了滚刀肉,个个被甩得七荤八素。林玉婵被一头冷水浇个透心凉,死死抱住一根柱子。
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喊:“我数一二三,跟我跳。”
林玉婵艰难睁眼。是苏敏官。第一声炮响后,他就从藏身之地跃了出来。没人管他。
“我……我不敢……”
脚下就是黑漆漆的水流,旋转着,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江水涌入船舱,发出沉闷奇怪的响声。
苏敏官也不太熟悉洋人轮船,摸不清它下沉的规律,只能死死拉着她胳膊,免得她飞了。
“跳下一层!”在刺耳的金属解体声中,他推她后背,下一刻,一块沉重的金属板轰隆落下,刮走了她头上的小白花。
“阿妹!跳!”
林玉婵喘息跟不上心跳,心里知道该弃船了,可生理反应是僵成一根棍,怎么也跑不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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