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色清朗迷人。值夜的更夫提着煤油灯,走两个街口就偷懒,靠在大树下打呵欠。两个巡捕裹着厚衣,扛着洋枪,懒洋洋地在路边抽烟。
忽然看到几个人影闪过,居然有人触犯宵禁出街游荡。巡捕慌忙收拾散漫皮囊,挺身站起来。
刚要喝问,一人手里多了一枚银元。一个年轻的声音皮笑肉不笑:“义兴船行。行个方便。”
咚的一声轻响,方才那个声音已远在十步之外,洋伞一撑,跃过韦尔斯桥的栏杆。
哗啦一声,挡在入口的“华人过桥五文”的牌子被大力踢开,掉入苏州河,溅起黑漆漆水花。
巡捕房平时没少收义兴的礼,两个巡捕相视一笑,继续回去抽烟。
*
星光艰难地穿透晦暗的云,被剥夺了九分亮,将大地上的房屋树木投下灰蒙蒙的影子。
博雅虹口的院门外,一堆杂物堆出个阶梯,围墙顶端几个肮脏脚印。
苏敏官脚步一滞,思考能力被抽空了一瞬间,脊背底端升上刺骨的凉意。
那鬼信送得真是时候!
随后他爆发般的跑起来,远远将几个同伴甩在后面。
他记得上任金兰鹤牺牲那日,有人掩护他脱逃。他没命狂奔。半刻钟,从越秀山遁入沙面岛,全身血管几欲爆裂,眼前漆黑带星光,简直快要死过去。
却也没有现在这般揪心难受。
“上海本地帮派讲究动口不动手”——他这死黑仔乌鸦嘴,自信何来?
大家客客气气坐地分赃,自然会按规矩行事;可也有些特殊的时刻,有人不会按规矩办事。
比如报复。
清帮残余一直未能打回浦西,但不代表他们死绝了啊。
楚南云带着几乎贯穿躯干的血洞消失在苏州河里,但那悬赏人头的十块银元,他一直未能赏出去啊。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可能,是稳妥藏起来了。
至于是谁提供的帮助……
他以前查不到,今日那封信告诉他答案。
江浙天地会分支,曾是声势浩大的小刀会,由广东籍上海道台执鞭数年,十三行是背后金主。起义失败后,大部分残余并入太平天国。
粤人会党排斥鸦片。太平军更是严禁鸦片。他们传个书,不可能连张信纸都带大烟味。
苏敏官拆出洋枪,伞柄残骸随手丢掉,跳下围墙,耳边的嘈杂纷扰一下子消失,四周寂静,听不到异声。
但见几间小屋大门洞开。再精细的进口锁,配着陈年老旧木门板,也挡不住几脚踹。
苏敏官握紧枪把,寻思要不要直接来一枪,引官兵巡捕过来。
还是……
隔着一道窗户纸,卧室内突然一道火光闪过,砰的一声脆响。
然后是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
“阿妹!”
苏敏官全身冰冷,蓦然冲进去。也不管那屋内还有多少敌人,俯身检查。
光脑门,齐肩小辫,是个大烟鬼,面容抽搐,小腿血肉模糊。
屋内生着黯淡的火炉。那人后脑倒在火炉边,辫子已烧没半截,一股臭味。
他一惊,给那人双腿补两刀,然后朝那火光的源头,小心走过去。
“阿妹?”
他双眸带血气,此时才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但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瑟缩在床上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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