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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第1页)

西湖十景

如果有幸到杭州的西湖去玩,如果有幸,站在一个视野最好的角度,请问,你能不能放眼望去,把西湖十景,都收到眼底呢?

答案是:〃不能!〃

为什么?

世上没有一个景致可以在一刹那间得到它全部精华。请问,你怎么可能同时看到〃平湖秋月〃和〃苏堤春晓〃呢?那至少需要用掉一个清凉美丽的春天早上和一个幽静深远的秋天夜晚才能欣赏到的。至于〃柳浪闻莺〃和〃断桥残雪〃在时间上也是绝对不可能同时兼得的景致。〃雷峰夕照〃和〃三潭印月〃时间上虽然相距不远,但毕竟一个在黄昏一个在夜晚。〃南屏晚钟〃要最安静的慧心才能听到,〃曲院风荷〃要有风的时候,才能领略。象西湖这种天地钟灵的地方,哪里只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一眼看穿的?

你要怎样才能索探到比较完整的西湖的美呢?答案是,时间。

不管你多么有钱。不管可以坐怎样的交通工具,不管你身后跟着多少侍从,你仍然没有办法在欣赏平潮秋月的同时看到断桥残雪。

西洋人有一句谚语说:

〃即使上帝,也不能在三个月里造出一株百年橡树。〃

更确切一点说,恐怕是上帝不喜欢一株速成的百年橡树。连上帝也喜欢按部就班地用百年的岁月来完成一棵百年橡树呢!

比讲理更多

这世上有人不跟我们讲道理。我们赚的钱,他们来偷;我们跟他签契约,他们不遵守;我们对他好,他却忘恩负义。这种人,我们叫他们〃坏人〃。

好在这世上大部分的人肯和我们讲道理,或者接近讲道理。我们买了车票,便可以上车;我们向对方点头,多半能收回微笑,或者咧嘴;我们付出半斤猪肉的价钱,多半可以买到七两的猪肉回来。这种人。我们叫他们〃普通的人〃。

但是,这世界上,却有一些人,比肯讲理的人对我们更好的人。这种人无以名之,勉强说,他们是〃有恩于我们的人〃。

譬如我们问路,那素昧平生的路人,不但愿意详细告诉你,甚至还肯陪你走一段。或象我们小时候的老师,容忍我们的迟钝和愚笨,向我们不厌其详地解释一道数学题。或者是有花的春天早晨,有茶的冬天深夜,我们偶然翻书,翻到远在二千年前或此刻生活在八万里外一位哲人的智慧,当下恨不得找他们道谢,但他们却不知身在何处。而我们,何德何能,却大模大样地享受着哲人一生苦思焦虑的智慧结晶,接受他们惊人的可爱的〃人生导游〃。他们待我们如此之好,远远超过我们本份应得的。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待我们恩情超出〃常理之外〃的人太多了。

至于我们自己呢?是不是一板一眼地和别人进行数学式的,讲理而毫不吃亏的人生交易呢?或者,我们肯比讲〃理〃更多走一步,走到不与人计较的〃情〃的世界里来呢?

时 间

一锅米饭,放到第二天,水气就会干了一些。放到第三天,味道恐怕就有问题。第四天,我们几乎可以发现,它已经变坏了。再放下去,眼看就要发霉了。

是什么原因,使那锅米饭变馊变坏?是时间。

可是,在浙江绍兴,年轻的父母生下女儿,他们就在地窖里,埋下一坛坛米做的酒。十七八年以后,女儿长大了,这些酒就成为嫁女儿婚礼上的佳酿。它有一个美丽而惹人遐思的名字,叫女儿红。

是什么使那些平凡的米,变成芬芳甘醇的酒?也是时间。

到底,时间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魔术师呢?不是,时间只是一种简单的乘法,另把原来的数值倍增而已。开始变坏的米饭,每一天都不断变得更腐臭。而开始变醇的美酒,每一分钟,都在继续增加它的芬芳。

在人世间,我们也曾看到过天真的少年一旦开始堕落,便不免愈陷愈深,终于变得满脸风尘,面目可憎。但是相反的,时间却把温和的笑痕,体谅的眼神,成熟的风采,智慧的神韵添加在那些追寻善良的人身上。

同样是煮熟的米,坏饭与美酒的差别在哪里呢?就在那一点点酒曲。

同样是父母所生的,谁堕落如禽兽,而谁又能提升成完美的人呢?是内心深处,紧紧环抱不放的,求真求善求美的渴望。

时间将怎样对待你我呢?这就要看我们自己是以什么态度来期许我们自己了。

所有的树都是用〃点〃画成的,只有柳,是用〃线〃画成的。

别的树总有花、或者果实,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没有用处的白絮。

别的树是密码紧排的电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结绳记事。

别的树适于插花或装饰,只有柳,适于霸陵的折柳送别。

柳差不多已经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经老朽了,柳什么实用价值都没有——除了美。柳树不是匠人的树,它是诗人的树,情人的树。柳是愈来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会神经紧张地屏息凝视——我怕我有一天会忘记柳。我怕我有一天读到白居易的〃何处未春先有思,柳条无力魏王堤〃,或是韦庄的〃晴烟漠漠柳毵毵〃竟必须去翻字典。

柳树从来不能造成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没有用的。怎么的注释才使我们了解苏堤的柳,在江南的二月天梳理着春风,隋堤的柳怎样茂美如堆烟砌玉的重重帘幕。

柳丝条子惯于伸入水中,去纠缠水中安静的云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着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比李白要高妙多了。

春柳的柔条上暗藏着无数叫作〃青眼〃的叶蕾,那些眼随兴一张,便喷出几脉绿叶,不几天,所有谷粒般的青眼都拆开了。有人怀疑彩虹的根脚下有宝石,我却总怀疑柳树根下有翡翠——不然,叫柳树去哪里吸收那么多纯净的碧绿呢?

遇 见

一个久晦后的五月清晨,四岁的小女儿忽然尖叫起来。

〃妈妈!妈妈!快点来呀!〃

我从床上跳起,直奔她的卧室。她已坐起身来,一语不发地望着我,脸上浮起一层神秘诡异的笑容。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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