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农被判决的当天午后,哲学家得知帕托洛梅·康帕努斯议事司铎在法院书记室的会见室里等候他。吉尔·隆博陪他来到楼下。议事司铎要求狱卒让他们单独会面。为保险起见,隆博离开时将门锁上了。
年迈的帕托洛梅·康帕努斯沉甸甸地坐在桌子旁边的一张高靠背椅上;他的两支手杖放在身边的地上。为了表示对他的敬重,人们在壁炉里烧了熊熊的一炉火,火光为这个阴暗的二月下午增添了一点光线。议事司铎宽阔的脸庞上布满细小的皱纹,在这样的光线下几乎呈粉红色,但泽农注意到他的双眼红肿,还尽量控制住嘴唇的颤抖。两人都在犹豫应该如何打招呼,议事司铎似乎想站起来,然而他的高龄和行动不便让他无法完成这个礼节,而且他也拿不准对一个犯人表示这样的礼貌是否欠妥。泽农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尊敬的父亲”,他说,用的是学生时代他对议事司铎的称呼,“感谢您在我羁押期间对我大大小小的帮助。我很快就知道了这些关照来自何方。我没有想到您会来看我。”
“你怎么不早一点露面!”老人带着慈爱的责备说。“你对我的信任总不及对那个剃头匠外科医生……”
“您对我的不信任感到吃惊吗?”哲学家辩驳道。
他认真地搓着冻僵的手指。尽管他的房间在楼上,冬天里仍然阴冷潮湿。他在靠近炉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伸出双手。
“我们的火”,他轻声说,这句炼金术用语是帕托洛梅·康帕努斯议事司铎第一个教给他的。
议事司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在众人为你所做的事情里,我的贡献甚微”,他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也许你还记得,不久前在主教大人和方济各会修道院前院长之间,有过一场严重的纷争。但是这两个圣人最终惺惺相惜。已故院长临终前向最尊敬的主教大人推荐了你。主教大人坚持让你受到公正的审判。”
“我为此感谢他”,囚犯说。
议事司铎在这个回答中察觉到一丝讥讽。
“你要知道判决不是主教大人一人作出的。他从始至终一直强调宽容。”
“难道这不是惯例吗?”,泽农有些尖刻地答道。“教会厌恶血腥。”
“这一次是真诚的”,受到伤害的议事司铎说。“然而,不幸的是,无神论和渎神的罪行昭然若揭,而你愿意事情是这个样子。在普通法方面,感谢上帝,没有任何情况证明对你不利,但是你跟我一样知道,对市井小民而言,十个猜测就抵得上一个让人确信无疑的事实,甚至对大多数法官也是如此。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甚至不愿意想起他的名字,他的指控一开始就对你造成重创……”
“您不会想象我用偷来的蜡烛照亮,在蒸气浴室里跟他们一起嬉笑玩闹吧?”
“没有人这样想”,议事司铎郑重地说。“不要忘记还有其他形式的同谋。”
“奇怪的是,在我们基督徒看来,所谓肉体的放荡是格外严重的罪恶”,泽农沉思着说。“没有人会带着愤怒和厌恶去惩罚粗暴,残忍,野蛮,不公正。明天没有人会意识到,那些良民百姓来观看我在火苗里惊跳是猥亵的举动。”
议事司铎用一只手掩住自己的脸。
“请原谅,父亲”,泽农说。“这是不得体的。试图展示事物的本来面目是不恰当的,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我是否可以说,在你是受害者的这场冒险中,令人震惊的是邪恶奇异地结合在一起”,议事司铎声音很低地说。“各种形式的堕落,孩子气的胡闹也许是故意亵渎,对一个无辜新生儿施行的暴力,最后还有针对自己施行的暴力,这个皮埃尔·德·哈梅尔犯下的是一切暴行中最恶劣的一种。我承认,起先我以为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即便不是教会的敌人们编造的,也被他们无限夸大了。然而一个自杀的基督徒和修士,是一个坏基督徒和坏修士,这桩罪行肯定不是他犯的第一桩……想到你渊博的学识与这一切纠缠在一起,我就感到痛心疾首。”
“那位可怜的姑娘对她的孩子犯下的暴行,与野兽为了从陷阱里逃脱而不惜折断自己的腿脚如出一辙,是人的残忍让它掉进去的”,哲学家苦涩地说。“至于皮埃尔·德·哈梅尔……”
他谨慎地打住了,他意识到这个死者身上唯一让他觉得可以称道的,正是他自主的死亡。身为一无所有的死囚,泽农还剩下一个要小心保留的机会和一个要守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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