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探他们乘坐的车直接从机场工作区开到了机场分局。王探下了车,和已经等在门口的分局领导握了手。马鑫他们抓捕组也已经开车到了。两队人马迅速做了部署。王墨作为病号,再次和杨进开一起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监控室。机场分局夜间的监控室里依然灯光明亮。对面网球场一样大的整面墙都是巨大的监控屏幕,被动态切割成不同区域不同大小的一百多个监控视频,显示着整个机场几乎全部重点位置的实时画面信息。巨大的显示墙把整个值班室烤得无比闷热,因此屋顶的空调始终放着冷气。“没见过吧?一般人可进不来这儿。”一个坐在正中监控台的穿短袖衬衣的小警察挤着眼对王墨说,“全国只有五个这样的地方,你们上海只有华东电网那边有个稍小点的,世博馆那边的就更小了。”王墨和杨进开都没有说话。王墨转身把行李包扔到靠墙的一个双人沙发上。见王墨没有理他,小警察撇撇嘴,把一个眼罩扔给杨进开,“躺那边睡会儿吧,不戴这个你肯定睡不着。反正还有几个小时呢。”杨进开谢了他。他还有点饿,本来想问问哪里还有可以吃的东西,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躺一会儿。他把王墨的行李枕在头下,把身体尽量躺直在那个小双人沙发上,戴上眼罩,世界瞬间陷入黑暗。杨进开几乎立刻就睡着了。眼罩的正面始终是一双圆睁的女性的双眼。杨进开正在黑暗中,他在静静地等待光的来临。黑暗缓缓浸入,如黑夜的潮水浸入干渴的红树林。这个浸入是有声音的,是有呼吸的,同时也是不可抗拒,也没有抗拒的。慢慢地,整个所见所知都被黑暗完全吞噬了。黑暗吞噬了一切,融合了一切。融合之后已经没有了你我之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完美地成了巨大黑暗的一部分。都黑了。太黑了。于是光来了。暗影深处突然闪出一线刺目白光,白光猛地膨胀,像一场巨大的爆炸,把他和宇宙完全吞噬。巨大的热量和光压让他觉得自己在发烫、燃烧,然后灰飞烟灭。杨进开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无法言喻的黑暗,几乎都要惊叫起来了。但他及时想起了什么,一把扯掉了眼罩。耀眼的电子光线瞬间刺痛了双眼,他重新闭上眼睛,光芒依旧通过眼睑把温暖射进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杨进开知道自己一定是又做了个噩梦。一个他曾经做了很久、也很久都没有再做过的梦。他根本不记得梦境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顺着背部往下流。他无比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杨进开重新睁开双眼,光芒始终让他无法直视。他眯着眼睛,从监视屏的角落里看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四十分。他环视了一圈,哑着嗓子问:“王墨呢,那个跟我来的女警官?”“噢,她出去有一会儿了,说是去帮忙抓人,还让我别叫你。”“短袖衬衣”略一回头,很快地又重新扭了回去,一百多个画面不停地在他面前闪动。他接着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这还有啥可担心的,机场抓人嘛,只要飞机一降落,机舱门一开,立刻登机抓人就行了。瓮中捉鳖说的就是这种,比从火锅里挑最后几片羊肉都来得容易。”杨进开点点头没有回答,起身走到饮水机边,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整杯水喝了,然后又打满半杯,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他走过依旧繁忙的大厅,一直走到了分局的院子里。一阵刺骨的冷风瞬间把他额头的汗吹干了。杨进开使劲把拉链拉到最高,点着一支烟。分局的院子基本就是个停车场,几十辆各种规格、涂着蓝白条纹的警用车辆把这个小院子挤得满满的。杨进开呵着气走到院子中间,每一口呼吸都瞬间结成白雾。现在正是北方冬夜里最寒冷黑暗的时候。天空没有任何星光,但不时能听到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声划过。杨进开知道,再过一会儿,一架从遥远热带飞来的飞机也会同样地从他头顶划过。彻底的黎明也会在那个时候毫无疑问地到来。杨进开把烟灰弹进手里的纸杯里。他觉得嗓子有点刺痛,索性把整支烟都扔了进去,烟头在水里发出滋啦一声响。杨进开又重新回到了那团黑暗里。的确,杨进开在列车上没有把所有秘密都告诉王探和王墨。因为那部分是他也无法猜透的部分。Nancy和冯灿,究竟谁是直总的圣光女神?Nancy是直总的长女,一出生就注定了她圣光女神的血统。但在此之后,她一直被未知的原因完全隔离在整个阴谋之外,从小被送到遥远的新加坡一个人生活。虽然Nancy的事业和生活始终受到直总的间接影响,从“神性、理性和科学”研究会,到罗江的死,等等,但她始终没有被牵扯到这一切真正的目的里。她不太可能是直总的圣光女神,对吗?但冯灿则完全不同。她虽然是直总的次女,但可能从一开始就被直总带入到了各种直接通向终极目的的事件里。她后来更是直接参与到自然智能原理的研究,成了自然智能原理的创始人之一。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冯灿就是直总的圣光女神。她从一出生就毫无疑问是直总所有罪恶的根本目的。但对杨进开来说,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她在故事里的角色,究竟是直总罪恶阴谋的同伙,还是仅仅是被动地服从疯狂父亲的无害小姑娘,或者是一直奋勇反抗自己悲惨命运的可敬女英雄?或者更直接的问题是:冯灿想不想做圣光女神?冯灿那天离去后,毫无疑问一直和直总在一起。她和杨进开一起在Nancy办公室看到了Nancy和她母亲的合影,这个母亲也是冯灿自己的母亲。杨进开仔细回想所有的细节,他愿意相信冯灿之前对此是无知的也是无所准备的,那这个发现是否对她此后的不辞而别产生了影响?最为重要的是,冯灿离自己而去,和直总一起继续追求自然智能原理的目的,究竟是纯粹出于科学家不顾一切的对真理的追求,还是开心地迈过杨进开这个榨干了就可以甩了的白痴,朝着自己成为女神的方向继续挺进?是受迫于父亲而无奈地屈服,还是正面挑战直总将自己推为圣光女神的阴谋?虽然杨进开非常愿意相信最后一个,但他不得不承认,同样没有证据证明或者推翻上面任何一点。顺着这个思路,紧接着还有一个更为恐怖的可能性浮出水面。圣光必然只能由圣光女神带给宇宙,所以冯灿必须成为自然智能原理的唯一创造者。这在疯狂的直总看来,也许就意味着其他所有参与自然原理研究的人,都必须死。齐南、罗江,甚至还包括程书国和小李?所以,可能程书国和小李的意外死亡也是策划之中的。冯灿可能是真的如程书国所说,主动通过小李把笔记交给程书国,同时再让直总联系小李,用巨大的诱惑来促使小李去问程书国讨还笔记。也许他们原来只是计划让两个人产生怨恨和争执,这样下面可以再让胖子、瘦子伪造一起坠楼或者什么方式的自杀,没料到小李竟然会冲动到刺杀程书国。这或许并不在计划之中,但帮了冯灿和直总的大忙。无论如何,杨进开不得不承认,所有这些意味着只有两种可能,有且只有其中一个为真,才可以解释贯穿整个事件的关键,即:冯灿绝对不是他一直所见的、或者说是他心里一直执念希望的那样,温柔如水,像新生的脆弱的幼畜般单纯的女人。在围绕着自然智能原理的整个黑暗阴谋的核心里,这个女人面具的背后,要么是个真正的神,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杨进开的手冻得刺痛,他开始往回走。但他马上就想到另一种恐怖的可能。如果冯灿现在已经和直总在一起了,直总有齐南笔记里的原理描述,巨量数据和公式则已经到了冯灿手里,那么组成自然原理的三大部分将史无前例地联合在一起。三位一体。完整的原理将作为一个整体置于意识的观察中,而冯灿毫无疑问是足够强的观察者。这个三位一体的重量将会激发宇宙何种烈度的反馈?杨进开摇摇头,他无法想象,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所谓的宇宙反馈假说,很大可能上仅仅是出于齐南的疯狂,又或者也许是他有意加入的、企图吓唬阻止直总的谎言。杨进开不得不承认,这一切依然无法证实或证伪。宇宙不会反馈,就像宇宙绝不会被什么圣光女神统治一样。今夜的宇宙仍然是和平的,停止这种幼稚的白痴的想法吧,杨进开。他突然对着夜空傻笑了起来,并大声说:“放心吧,即便你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关系,我们星云诗人联盟不是还在吗?我们在用爱和勇气保卫着你呢!”杨进开突然意识到,Nancy和冯灿除了都是直总的女儿,都是宇宙圣光女神的候选人之外,竟然还都是星云诗人联盟的成员。不管是不是恶搞的玩笑话,宇宙和平的最大威胁竟然和宇宙和平的最大捍卫者完整地融合在了一起。她们现在也许正一起飞驰在宇宙黎明前的蕴含着无穷意义的黑暗里。杨进开转身,准备走回分局大楼,大楼的大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一群警察神色紧张地从楼里面冲了出来,几个年纪大些的警官不停地说着“快点快点”“T3T3”。他们四散着冲向各自的警车,爆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开关车门声,车灯晃眼,警笛刺耳,接二连三地向院门驶去。杨进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许T3航站楼出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天津时就已经关机。杨进开一边打开手机电源,一边向大楼走去。手机里的移动小秘书跳了出来,提醒他有四个来电未接,最近的两个是王墨打来的,就在两分钟前;一个是来自Nancy,时间是昨晚11点09分,估计是她临上飞机前的时候;还有一个是差不多同样时间打来的,没有登记名称,但杨进开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出现在冯灿和直总身边的那个吉隆坡手机号码。“是冯灿还是直总?”杨进开心里一愣,立刻拨了回去,但手机里立刻用英语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或者是因为还在飞机上?他摇摇头,无法猜测这个号码给自己电话的意义。走入监控大厅,微信和短信也分别跳出收到新信息的提示音。杨进开还没来得及查看,突然发现大厅里也多了很多人。几个高警阶的人正站在监控台旁,神色紧张地小声说着话,有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步话机。杨进开注意到对面的监控墙上,中间部分完全被一个单独的巨大视频占据了,画面里是满满的拥挤的人群。视频的左上角有一个黄色的数字显示着T3-005。他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那个穿短袖衬衣的小警官。小警官正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盯着正中的监视屏。杨进开走过去拉了他一下,他吓得一激灵,这才看见是杨进开。“怎么啦?怎么气氛这么紧张?”短衬衣咽了下口水,轻声告诉了杨进开答案。杨进开手里的杯子一下子掉到了地板上。杨进开不顾一切地跑出分局大门,狂奔向五百米外的T3航站楼。他汗毛倒竖,眼睛惊恐地圆睁着,但完全看不到路面都有什么。他的手机在响,但他根本没有听到。他可能在流泪,可能在尖叫,并狠狠地摔了几跤,手掌和下巴都在流血。他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有肉体在机械地本能地向前奔跑。当他推开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门口的人群,踉踉跄跄地挤进航站楼的到达大厅时,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了,意识也仅仅剩余模糊在眼前的一小块区域。杨进开没有注意到前方惊恐的人群,也没有注意到远处王墨正向自己跑来,他唯一注意到的是,面前T3航站楼大厅正中巨大的显示屏,在第一排最醒目的位置,显示着一行血红的字。航班号:××370,始发站:吉隆坡KualaLumpur,计划到港:18:30,备注:DELAY一座冰山在杨进开心里彻底而无声地崩塌了,巨大的冰块砸入深海。这架刚刚报告失联的×航××370客机,就是Nancy和直总他们要乘坐的,从吉隆坡飞往北京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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