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营由太宗皇帝朱棣创设,于「土木之变」遭受重挫之后重建团营,虽然经过历朝腐败之风蚕食(诸如缺伍无从填补,兵役被权贵子弟侵占),早不如初创时健锐,但核心战力仍能维持,操练、装备与纪律仍是明军之最。
然而这时刻,在一场与家国社稷安危全无关系的战斗里,这珍贵的资产却正以惊人的速度损耗中。
楼元胜大将军为求速战速决,本来就将带来的军中精锐布于前部,如今他们却当先受到前所未见的灾厄打击。
这灾难,名曰「武当」。
神机将士先前也不明白,攻进「遇真宫」的那队三千营铁甲军,何以如此恐惧地慌乱逃出,迫使楼将军不惜牺牲下令发动炮击。
现在他们明白了——当武当派的刀剑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
四处逃窜的神机铳兵,很快就判断出有哪个敌人最要避免:在敌丛中一个白衣飘飞的身影。他们察觉得到:那白衣所接近之处,站立的士兵就减少得最快,哀呼的声音却也最小。
——死亡来临之快,令士卒来不及叫喊。
「杀人如割草」,本以为只是个比喻形容,将士们却想不到竟活现眼前。
可是当以为避开了白衣死神行进的方向时,许多士兵又遇上另一股死亡的风暴。
这次居于那暴风眼里的是个黑衣者。神机营上下早就听闻过「遇上武当的黑衣人要逃避」的说法,而此刻战场上穿黑衣的也不少。可是这个非常不一样。那双一青一红的长剑,还有像飞行幽鬼般的身法,彷佛令目睹者体内的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就在全身僵硬中迎接那剑锋。即使侥摔未成那水火双剑的猎物,还得再逃避其左右拱卫的另两名黑衣剑士,还有紧随其后那二十余个武当「兵鸦道」武者。没有比看着这群人迎面杀来更接近「绝望」的情景。
从江云澜的冲锋到比刻,神机军前部的中央及东侧阵线已然被捣烂一就像有人插进一把刀子,再不断翻动扭绞一样。
这时姚莲舟已经与杨真如的枪阵,还有更前方的卫东琉及陈岱秀等人合流。
耳孔仍然流着血、听不见四周声音的姚莲舟,走在锋线的最前头,所过之处的士卒,若非死在他的单背剑下,就是被守在他两侧后方的陈岱秀、卫东琉、符元术和尚四郎击杀;仍然提着大战盾的桂丹雷紧随在姚莲舟背后,他尚未有机会在「遇真宫」之外出手——因为仍然没有任何禁军士兵能够突破杨真如那二十八人的两翼枪阵,从后绕击而来。其余弟子则在枪阵之间援护,令整个武当阵势更泼水不进。
至于叶辰渊,则带着文兆、啻谅及侯英志等人来回游击。神机军试一一向姚莲舟等人组织的任何侧后方偷袭,都被他们抢先一步击散。
仅得一百二十余人的武当战队,却结成比神机火器还要精密的一副杀人器械,在十倍以上的敌人间不断制造牺牲者。
从杀出「遇真宫」正门开始,死伤于他们兵刃下的禁军将士已多达三百人,而武当弟子仅有五人阵亡——如此惊人的杀人效率,即使是禁军里曾经戍边的沙场老将,也是从未见闻。
在宁静的世界里,姚莲舟冲过他自己制造的血花继续踏前。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是何等平静。他没有顾念被炸成废墟的「遇真宫」;没有想起在壕沟里被杀死的楚兰天或李侗;没有痛惜师父公孙清留下的武当基业……
他心中只有一个娇小、柔弱而美丽的身影。而他知道要通向她,只有眼前这条路。一步一步地挥剑踏出去。
在姚莲舟心里,甚至连对敌人的憎恶与轻蔑也都消失了。朝着他们挥出一道又一道优雅的剑锋轨迹,只不过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为了走出去。为了再见她。
在暴烈的斩杀里,姚莲舟的面容却是无比祥和,甚至带着微妙的温煦笑容。单背剑犹如蜜笔般挥洒,随意而毫不费力,但每次落在士兵身体上时却都产生残酷的破坏。这强烈的对比,令面对他的士兵更感到深刻的惊悚。姚莲舟此刻彷佛是神魔一体的化身。
正是在这等玄妙的心灵状态下,面对数量虽多但武技平庸的敌人,姚莲舟的剑法竟提升到另一个境界。有时一招挥剑竟就能够连续命中两名士兵的致命要害,彷佛是那两人故意排起来,然后把单背剑的刃锋吸过去一样——事实当非如此,而是姚莲舟找到了别人无法看见的出剑方式与路线。
就连在旁边的卫东琉和陈岱秀,在杀敌之间目睹了姚莲舟的剑法,都不禁在心里赞叹。过去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姚莲舟演武。但是把武当剑术发挥至此,实在是连这两个精英剑士也未曾想象过。他们甚至庆幸自己守在姚掌门的侧后头——没有人想站在这样的剑锋前方。
就在门派面临破败边缘之际,武当武道却达到这前所未见的高峰,这无疑是绝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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