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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第1页)

好,重要的事你现在全知道了。至少你差不多全知道了。我是个看不见的人,就这么被安置在一个洞里了——你也可以说,给我指定了现在我呆的这个洞——我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一事实。我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呢?你一旦对现实习以为常,现实就会像棍子那样无情,而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这根棍子打进地窖了。也许现实就是这样发展的,我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在我接受了教训以后,我是处于先锋地位呢,还是处于后卫地位。这一点可能要等历史来加以总结了,就让杰克及其一伙来作决定吧,而我则想研究一下我一生的教训,尽管这已经迟了。

让我对你讲老实话吧——顺便说一句,这可是高难度的绝技。当一个人让人看不见的时候,他就会发现,像善与恶,诚实与欺骗这类问题是如此捉摸不定,他很容易把两者混淆起来,不过这还得要看当时谁的视线在洞察这个无形人。现在,我花了不少精力,想让我的视线能洞察我自己,这就招来了危险。别人最恨我努力做老实人了。譬如说,此刻我正努力如实地说出我所认识到的真话,就没有一个人会满意的——连我自己也不满意。另一方面,当我为某人的错误主张“辩护”或捧场时,或者当我对朋友们提出的问题作一些投其所好的、错误的或荒谬的解答时,别人就最喜欢我,最欣赏我。这样,即使我在场,他们也可以高谈阔论、自吹自擂,而世界既然已经就范,也就值得他们珍爱了。于是他们有了一种安全感。但是,问题来了:常常为了要替他们辩护,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咽喉卡住,直憋得我眼珠突起,舌头外伸,摇动起来就像大风中空房子里的一扇门。唔,是这样,他们为此感到高兴,而我却感到恶心。因此我已经讨厌捧场,讨厌嘴上说“是”肚子里说“不”——别提我脑子里说什么了。

附带说一句,在某种场合,一个人的感情比理智更合乎理性,而正是在这种场合,他的意志在同一时刻被扯到四面八方。你可能会对此嗤之以鼻,可是我现在明白了这一点。我已经记不起这有多久了:我一直不是被拉到这里,便是被推到那里。而我的问题正是在于我一直试图走别人的路,却从不想走自己的路。同样,别人这样称呼我,后来又那样称呼我,却没有人认真想听一听我怎样称呼自己。因此,虽然多年来我很愿意把别人的意见当作自己的意见,现在我终于造反了。我是一个看不见的人。我走了漫长的道路以后又折回来了,我原先曾梦寐以求,想爬到社会的某一阶梯,此刻却反弹到了原处。

所以我蹲在地窖里不走了;我蛰伏着。我和上述一切一刀两断了。可是总还缺什么。即使是蛰居吧,仍然得不到平静。因为,真该死,还有心灵,心灵。它不让我休息。杜松子酒、爵士乐和梦境不能使我平静。有书读也不顶用。对支使我东奔西跑的那个粗俗的玩笑我好在已有所认识——虽然迟了点——不过这也不够。而我的心灵转啊转,老是转到祖父那儿去。一场闹剧结束了我对兄弟会俯首帖耳地说“是,是”的生活,可是我的脑海里还在萦绕着祖父的临终叮咛……我拿不定主意是他的话中另含深意呢,还是他的愤怒使我产生了错觉。他的意思是不是——嘿,他肯定是指原则,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同意的是建立这一国家的原则,而不是要我们对人,至少不是对那些暴徒说“是,是”。他说“是,是”的意思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原则比人伟大,比数目字,比恶势力,比一切企图毁其声誉的阴谋诡计都伟大?他们自己在历经混乱以及封建时代的黑暗以后梦想到这个原则,现在甚至在他们腐朽的头脑里,都已违背它,破坏它到了荒谬的程度,而祖父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应该确认这个原则?也许他的意思是:我们对原则,对人都得负起责任来,因为轮到我们这些后来人运用原则,而舍此再无其他适合我们需要的原则了。我们一不贪图权力,二不谋求回报,而是因为既然我们有这样的先世渊源,只有这样才能超脱自我,不斤斤计较于历史怨恨。是不是说我们,尤其是我们黑人,应该确认这个原则,虽然他们曾经以它的名义迫害我们,牺牲我们——我们要确认这个原则,不是因为我们将会一直这样软弱,也不是因为我们胆怯、动摇,而是因为在懂得如何与别人在世界上共同生存这一意义上我们这个民族比他们古老,也因为他们促使我们摆脱了身上的部分贪婪和渺小——不是大部分,但至少一部分吧——确实如此,也摆脱了一直支使他们东奔西跑的恐惧和迷信。(哦,不错,他们也在东奔西跑,跑得筋疲力尽,甚至垮掉。)他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应该确认这个原则是因为我们不由自主地在高声喧嚣、似隐似现的那部分世界里同别人息息相关,杰克及其一伙只把那部分世界看成可以剥削的肥沃土壤,而诺顿和他的同伙却睥睨一切,他们可不愿意在“创造历史”的劳而无功的游戏中充当无名小卒?他是不是看到了这一点,认为我们即使为此也得对这个原则说“是,是”,免得他们转过身来,把我们,把原则都毁了?

祖父曾经叮咛说:“俯首帖耳,直至他们死亡和毁灭。”见鬼,哪能把他们和死亡、毁灭分开呢?只有原则深入他们和我们的内心时才会如此。这一玩笑的妙处就在于:是不是我们不仅仅和他们有所区别,也和他们密不可分,他们一死,我们也不得不死?我想不清楚,找不到答案。还有,我曾经问过我自己,我究竟需要什么?当然不是赖因哈特的自由或者杰克的权势,也不光是可以不再四处奔波的自由。不是的。可是下一步怎么走我不知道,因为我只得呆在洞里。

请注意,我并不因为落到这一地步而责备任何人,也不光是在嚷我错了。事实是,你的部分病根就藏在你自己身上——至少作为一个看不见的人,我是有这病根的。我身上潜伏着病根,可是长期以来总是归咎于别人;这一回,我打算写出来,就说明我已发觉至少有一半病根是在我体内潜伏着。病是慢慢上身的,就像有些黑人得的一种怪病,身上皮肤由黑变白:经过某种凶恶的,但是肉眼看不见的光的辐射,他们的黑色色素消失了。你年复一年知道有些不对头,后来突然发现你像空气那样透明。起先你自己解嘲,说这只是个肮脏的玩笑,或者说这是“政治局势”所引起。可是内心深处你疑心这是咎由自取。你站在那儿赤身裸体,瑟缩发抖,而千百万双眼睛却对你视而不见。那才真是灵魂生了锈,好比腰上刺中一矛,又好比在一个暴动的小镇上被人勒住脖子拖过街头,或者像进了异端裁判法庭,上了断头台,被人家剖腹剜心,进煤气室被处死——那杀人的炉子倒很卫生,很干净——不过你的处境还要差,因为你死不了,你还得像个傻瓜似的活下去。话说回来,你还得活下去,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对灵魂上的锈痕被迫钟爱备至,要么咬咬牙,把它清除掉,然后进入下一个矛盾阶段。

可是那下一个阶段是什么呢?多少次我想找到它!我一次又一次地到地面上去寻找,因为跟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我一开始很乐观。我相信埋头工作,相信进步,相信行动,可是当我经历了“拥护”社会和“反对”社会这两个阶段后,我不再自称处于什么社会地位,也不自己限制自己,而这种态度是很不符合时代潮流的。可是我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哦,这句话好动听啊——不过这句话确实不错,而且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观。一个人不应该接受别的人生观;在地下蛰居时我至少悟到了这一点。除非有伙坏蛋要让世界穿上疯人院的紧身衣,世界的定义应该就是可能性。你只要走出一般人所谓的现实的狭隘地带,你就置身于混乱之中——只要问问赖因哈特就行了,他可是混乱的能手——或是想象之内。这也是我在地窖里悟到的,而不是靠使我的知觉麻木后学来的,虽然别人看不见我,我可不是个瞎子。

真的,世界和过去一样具体、卑下、邪恶、崇高、美妙,只是我现在对它跟我的相互关系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过去,我充满幻想,我从事社会活动,而我行动的出发点是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一切关系都是实实在在的,打那时起,我已尝尽人生的酸甜苦辣。现在我明白人与人各不相同,生活中千人千面,而这正说明了真正的健康。因此我还得在洞里住下去,因为在地面上越来越盛行要求人们整齐划一。我的噩梦并不虚幻,杰克和他的喽啰正拿着刀子等待时机,寻找一丝一毫的借口想……这么说吧,“上蹿下跳”(我可不是指那种古老的舞步),说实在的,他们的行动正在使那只古老的鹰40摇摇欲坠。

这种热衷于整齐划一的风气究竟从何而来呢?——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嘛。只要人能保持其多种成分,我们就不会变成暴君式的国家。如果他们坚持要主张整齐划一,结局不外是迫使我这个别人看不见的人变成白人,而白色实在不是什么颜色,而是缺乏任何颜色。我何必拼死拼活要变成无色人呢?不过说正经的,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想想这个世界所受的损失吧,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我媚上欺下。美国是由许多根线织成的,我可以把一根根线分辨出来,却不必把它们弄乱。“胜者无利”——这不仅仅在我国是伟大的真理,其实在别国也一样。人的一生应该一天天地度过,却不应该受人控制;只有面对劣势坚持不懈,才能获得人性。我们的命运是“一”与“多”的统一——这不是预言,而是翔实的描述。所以当今世界上最有趣的莫过于一方面我们看到白人整天忙忙碌碌,因为他们生怕变黑,可是却逃脱不了一天天黑起来的命运;另一方面黑人在为变白而奋斗,结果并不妙——变成了阴沉沉的灰色。在我们中间谁也不认识这个人是谁,在往哪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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