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屏城东门十里左右有一处连绵山峦。山高雾深,人迹罕至,原是无名荒处,但年初划归屏城军尉府做屯兵之地后,就渐渐有了人声与烟火。
六月里,叶冉以军尉府主官名义提请李恪昭为此山及屯军赐名,李恪昭只惜墨如金批复一个“团”字,之后此山便名团山,这支屯军便就是“团山屯军”了。
自五月中旬,团山屯军统领司金枝、叶明秀便率麾下士兵在此开山垦荒,并建造军民两用的山寨聚落。如今小半年过去,寨子已有粗糙雏形。
九月廿六,霜降。丑时鸡鸣,天光由暗向明。
薄薄新霜悄然将山间换了颜色,寨中众人尚在酣甜梦中。有两千余民百姓抬着沉重酒食,吭哧吭哧喊着号子,顺着尚未彻底修成的山道蜿蜒向上,渐渐靠近寨门口。
两位彻夜值哨的屯军士兵正坐在地上靠墙打盹儿。
听得那号子声渐近,两位年轻人迅速站起,举戈戒备。
“来者何人?!”
百姓们闻言并不停步,只有领头的一位酞青蓝衣女子高高举起臂间挎着的大篮子晃了晃。
她扬声笑道:“二位大兄弟辛苦了!今日霜降,城东的卫府响应军尉叶冉将军呼吁,带头募集了些酒肉吃食,与众街坊乡邻一道前来劳军的。”
此时天光蒙蒙亮,秋日清晨山间雾岚又重,这么远远相望,只能瞧见模糊轮廓,并不能看清对方面容。
两位屯军士兵闻言相视笑笑,收戈立于身侧。
其中一人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又问:“敢问带头的小娘子姓甚名谁?”
百姓劳军并非坏事,但此处毕竟已是屯兵重地,再是好意也不能来去自如,身份总要问一问的。
酞青蓝衣女子边走边笑答:“我叫卫穗,是卫府小管事。”
“可是城东卫朔望将军府中?”那士兵再问。
“瞎说!我家府中掌事的可是卫夫人,在外报家门岂有报卫将军的道理?”酞青蓝衣女子爽朗笑驳。
落落大方不怯场,倒还真是大户人家利落小管事的气派。
说话间,她已率先登顶,穿过雾霭来到了两位士兵跟前。
她着窄袖大摆的素简酞青蓝衣,身形高挑纤健,不施脂粉的脸肤呈莹润蜜色,五官英气与秀美兼具,明眸善睐,见人自带三分笑。
相互执礼后,士兵笑道:“卫家小管事切莫怪罪,也莫回去与卫夫人说嘴啊。我方才是怕你身份有假,诈你呢。若然你是外地来的敌军,那就未必知晓卫府是卫夫人当家。”
虽六公子李恪昭在屏城颁布“男女皆可掌家”的新政已一年有余,但屏城地界上真正女子当家的大户依然不算多,城东卫夫人算是个在本地人人都知的表率。
“明白的。如今此处为屯兵重地,对出入之人自该警醒些。若你什么都不问就放我们进去,那我倒会奇怪了呢。”
她笑眯眯答着话,掀开臂间篮子上盖的蓝色粗布,里头全是煮好的鸡蛋。
“呐,二位大兄弟值哨辛苦,这一大清早的,想是还饿着,先就几口鸡蛋垫垫肚。行伍之人食量大,你俩又是少年郎,怕要四个五个才勉强够。”
她虽絮絮叨叨,却并不惹人厌烦。两位士兵值哨通夜,又饿又累,对她关切的絮语及尚还温热鸡蛋都很受用。
二人接过她递来的鸡蛋后,顺手在长戈上磕了蛋壳,并帮着挪开了门口的路障,方便陆续上来的百姓们通过。
卫穗就站在两个士兵旁边,对后头百姓道:“前面的走快些,别堵着后头人的路!后头抬的可是肉,很沉的。”
在她的催促下,百姓们索性换了急促号子小步跑起来,有序而迅速地穿过了寨门。
两个士兵也随她的目光看着那些百姓,乐呵呵吃着鸡蛋,随口与卫穗攀谈起来。
“卫夫人可真大方,还给咱们加肉!”
卫穗笑弯了眼:“我们当家的说了,屯军最近又要练兵,又要忙着在这寨子里起屋修宅,实在辛苦。今日霜降,送些酒肉来给大家伙儿打个牙祭。”
她从腰后摸出一枝山茱萸来拿在手上,笑容歉疚:“不过,咱们外间并不知如今屯军共有多少人,我怕这点酒肉不够你们人人吃顿饱。”
“嗨,眼下寨子里的屯军总共也就一万出头。近几日司将军部在山中练兵,寨子里就咱们叶部。你们这乌泱泱两三千人无一空手的,这顿怎么都管饱了。”士兵宽慰道。
“好咧,多谢。”卫穗轻垂笑眸,从手中的山茱萸上掰下两根细枝。
百姓们陆续入寨,走在最尾的一位高壮的青年并未跟着旁人走,举步向这头行来。
“卫穗”忽然变了神色,抬肘斜上抵住其中一位士兵的喉间;那高壮青年也在同时掠身扑来,制住了另一人,并亮出了手中的军尉府令牌。
“卫穗”动作迅捷地将两根山茱萸细枝别进两个士兵的衣襟,也取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对目瞪口呆的二人道:“屏城军尉府屯军都司岁行云,奉命稽核屯军秋训。今日为拟制攻寨,山茱萸为标记,二位已‘阵亡’。自此刻起,请噤声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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