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六月,荷瓣飐风,菱叶萦波。四周景象既热烈,又温和。
我躺在小船上,少年姜初照坐在我身旁为我剥莲子。我二人一人顶着一片差不多的荷叶,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我头上这片,比他的更绿一些。
姜初照剥累了,就捧着下颌,垂眸问我:“阿厌,你想去宫里吗?宫里也有种荷花的湖,我让……我父皇让他们把荷花换成了你家的这个品种,莲蓬也长好了,和你家的差不多甜。”
我掀开荷叶,疑惑地问他,“既然我家里有,为什么还要去宫里吃呢?而且前天刚随你去宫里挨了骂,”思及此处我忍不住生气,“你父皇命令我们给姜域赔不是,可明明是姜域对不起我啊。我一点也不想道歉。”
“嗯,我也不想道歉,是六皇叔不对,”他看着我,日光穿过田田荷叶,在他雪白的脸上落下斑驳影光,“但是阿厌,我刚才那个问题,是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再随你进一次宫,求你父皇放过我们,不让我们去道歉?顺便尝尝你家的莲蓬?”
“也不是……”他眉头微微皱起,整个人像是藏了心事,但很快就释然了,对我笑道,“等过去这阵子,等你忘了六皇叔,我再告诉你吧。”
那可能会等很久。
但我却不想说出来,毕竟忘不了一个有妇之夫,也挺丢人的不是吗?
于是撑着手臂坐起来,转移话题道:“阿照,你饿吗?”
姜初照捞起船桨:“我带你去宝食街吃酱猪蹄吧?苏公公经常跑出去买,我也尝过一次,很好吃。”
我本想拒绝,但看到他雀跃的样子,就点头道:“好。”
姜初照并不知道,我曾经带姜域去西市北巷吃过揪面片,作为回报,姜域曾带我去宝食街吃过冰糖葫芦。
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往往会比较矜持,于是原本啃猪蹄都牙口利索、吐骨利落的我,看到粒大饱满、裹着糖衣的山楂,再看看面前白色衣袍、纤尘不染的公子,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下嘴了。
不知道姜域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看着我犹犹豫豫的模样,低声笑了好一会儿。
“咬不动?”
我也懒得想其他理由了,就顺着他的话点头:“对。”
他便把我领进了街对面那家叫“风来香”的酒楼。去后厨借了一把刀,替我把冰糖葫芦切成一瓣一瓣的,还把山楂籽给挑出来了。
在碗里放了一个勺子,极其自然地推到我面前,柔声说:“吃吧。”
如果说一开始对他一见钟情心生向往,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又干净整洁;那后来对他情根深种难以忘却,便是因为他认真耐心,又细致温柔。
我坠入了这样的柔软温融里,是真的想过,就这样沉沦下去,在他身上消弭漫长的一辈子。
姜初照说,等我忘了姜域,他再告诉我那件事。
可你说,真心喜欢过的人,也依旧喜欢着的人,该如何才能忘却呢。
所以,当我跟随姜初照来到风来香的门口,他往里走的时候,我却不受控制地去看对面的冰糖葫芦。
是鬼使神差还是情不自禁,我说不清楚,只记得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对面了。
给了店家铜板,握着两串冰糖葫芦,再回到风来香的时候,发现姜初照脸色大变。
我不明所以,愣怔着递给他一串:“你吃吗?”
也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的,明明我跟姜域一起吃糖葫芦的时候,他并不在附近。可看到糖葫芦,姜初照第一个就想到了姜域,甚至很生气:“他都退了你的婚,你却还把他放在心上?”
此话一落,风来香的大堂里,好几个人回头看我。
“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我忍不住皱眉,“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叫别人听到了,我还怎么嫁得出去?”
姜初照也皱眉:“咱们都在满城的官员面前大闹过了,你还能嫁给谁?”
我把递出去的糖葫芦也收了回来:“你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越来越多的人看我们,他似乎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吵,于是攥着我的衣袖,把我带到了不远处的城墙下。
“乔不厌,”他喊了我的全名,“即便他这么对你,你却还记得他爱吃什么,所以,你一时半会儿忘不了他,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变得这样严肃,像乔正堂附体一样,用教训我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气不过,就梗着脖子,也用不好的语气同他讲话:“这又不是丢个钱的事儿,说忘就能忘。我丢了一个夫君,你让我怎么一下子就忘掉?”
“你根本没有从心里跟他划清界限,”他变得无比较真,甚至咄咄逼人,“现在,你还买了他爱吃的冰糖葫芦。”
我不想承认,于是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爱吃呢?”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没有主动买过这个东西,甚至十四岁的时候,我请你吃你还说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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