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水开的过程中,她又打开橱柜翻了翻,只寻到一些大米。淘好一碗米倒进锅里,铜壶中的水终于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她倒了一杯热水,等米在锅里滚了一番,关掉火,走到玄关,从斗柜里翻出上次放在这里的几十块钱,收进口袋,开门下楼。
兴许太早了,楼道里几乎没人,往下走个几层,却听得喧喧嚷嚷好大阵仗。
宗瑛到达一楼宽廊时,看到上次那个在服务处抽烟的太太,她站在入口处,板着张脸看佣人往电梯里搬行李。宗瑛从她旁边过去,看她咬着牙不甚愉快地同边上的叶先生抱怨:“放着乡下房子不去,非到这里来讨嫌!人家租界里没亲戚的,还没处逃啦?”
叶先生这时看到宗瑛,双眸一亮笑起来:“宗小姐很久不来了呀。”
宗瑛随口敷衍:“恩,有点忙。”
讲完就要去取牛奶,叶先生马上跟过来,说:“哎呀,今天牛奶还没有送来呢。”
宗瑛看过去,木箱子里的确空空荡荡,连报纸也没有。
她还没问为什么,叶先生已是抢着开口:“外边乱糟糟的,北边(苏州河北)的都涌到租界里边来了,弄得一大早就不安生,可能迟一点,该送还是会送的。”
宗瑛略略侧身,问他:“我刚回上海,眼下怎么个乱法?”
叶先生讲:“昨天黄浦江上20艘日本舰,就停在小东京(虹口)旁边的码头,耀武扬威,阵仗骇人。**昨天晚上也进驻上海,说是真的要开战!闸北现在乱糟糟的,不是往租界里避,就是往乡下跑,比五年前那次要乱得多!”
宗瑛明白他指的是1932年一·二八沪战。他讲得其实没错,逃亡规模比之前大,即将到来的战争也会比五年前更惨烈。
但他又有一种有恃无恐的乐观,因他紧接着就说:“不过也不要紧,法租界里总不会随随便便打起来。”
宗瑛好意开口:“叶先生,多做一重准备总归稳妥些的。”
叶先生无可奈何摇摇头:“哪边还有另一重准备可做?我乡下已经没房了,现在想要离开上海去别的地方,经济实力也不准许,那么也只能待在租界里。”
他将话讲到这个份上,宗瑛不再多言,只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奶箱,兀自出去了。
盛清让家里除了半袋大米,几无存粮,她需要去买一些即食品。
一路走,碰到好几个店都紧闭着门,街上有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他们举目张望,有一种不知何处可落脚的茫然。
宗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西洋茶食店,橱窗帘子却拉下来三分之二,原该摆得密密麻麻的食品柜里,空了一大半,门也关着。宗瑛抬手按电铃,外国店员朝外看看,才走过来开门。
他一脸的谨慎,宗瑛进门之后他又将门关起来,用蹩脚的中文讲:“小姐需要买什么?”
店里充斥着奶油和香精的气味,但都冷冷的,像隔了夜,缺少蓬松的新鲜感。
宗瑛低头看玻璃柜,里面没有一样点心令她有食欲。她问:“没有现做的吗?”
“很抱歉小姐,今天烤炉没有开。”
店员如是答复,宗瑛抬起头,看向装法棍的筐子说:“那么,把法棍都装给我吧。”
店员抽出纸袋,将余下几根法棍全装进去。待宗瑛付了钱,他这才将袋子及零钱一并给她,同时提醒她:“小姐,路上请小心一些。”
宗瑛偏头看向外面,确有难民虎视眈眈盯着这边。
她推开门,恰有两个巡警路过,她便跟着巡警回到了699公寓。
那位太太已经不在入口处了,想必闸北亲戚们已经顺利入住她家。
叶先生仍在服务处忙着,看到宗瑛说:“宗小姐,报纸刚刚送来了,牛奶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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