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景阳说:“你要知道,在天津有很多我们南海籍的老同学啊,你在家乡做事,大家有时见面总是要聊到的啊,要不我怎么知道你在广东水陆师学堂当教习?”
詹天佑说:“真是感到惭愧啊,我到实学馆时,先我到那里当教习的苏锐钊已调往外地,所以后来水师学堂才我一个留美幼童,我对大家的消息知道不多,曾在两广总督府见过梁敦彦,但后来又没有见到他了。”
邝景阳说:“我相信,我们那些同学将来是有机会见面的。”
詹天佑说:“希望如此。”他看着铁轨说:“看到这铁轨,我真的有一种亲近感。”
邝景阳说:“是啊,可是就是如今这条铁路的修建,李鸿章大人也顶着很大的压力啊,如果不是皇太后、皇上御批的话,说不定就是现在也不一定能修得了。”
詹天佑说:“其实,铁路技术很早就传到我国,但大家都不懂,瞎猜想,胡乱反对,我在美国读书时,那里的报纸就谈到这种情况。”
邝景阳说:“要说铁路技术传到我国,那就话长了。北方人都知道,那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同治四年(1864),有一个英国人为了向大清国展示铁路技术,在京城的宣武门外修了一条一英里的铁路,开着火车在上面跑,火车的滚滚浓烟与轰鸣之声让国人非常反感,觉得火车是个怪东西,结果给朝中大臣知道了,上奏皇上,那条路很快就被拆毁了。从此再没有人敢在京城谈论铁路与火车。后来光绪二年(1876),有一个英国商人在上海修了一条铁路,用来运货物的,哪想到那条铁路撞死了一个士兵,引起了当地士绅强烈的反对,认为铁路破坏了当地的风水,以至于政府出钱把那条路买了下来,铁轨运到台湾,放在山里。在光绪七年(1881),也就是我们回国的那一年,开平矿务局修了一条从唐山至胥各庄的运煤铁路,可是王公大臣们说,火车的黑烟熏坏了庄稼,响声震坏了东西二陵的风水,于是不让火车开动,只好让马和骡子拉着车厢在铁轨上跑。”
詹天佑说:“这都缘于他们对外界信息的不了解啊。”
邝景阳说:“第二年(1882),金达组织工人利用矿场上的起重机锅炉、竖井架铁槽等旧材料试制了一台轻型机车,一次能拉一百多吨货物,命名为‘中国火箭号’,工人们还特地在车头装饰了两条龙的图案,李鸿章大人看到这辆机车拉着车厢跑得又快,运量又大,所以对金达非常欣赏。现在如果不是李鸿章大人,换了任何别人都没有力量修铁路的。而且李鸿章大人当年也是反对修铁路的,后来看到铁路在军事上的便利,才主张修铁路。因此,去年才把津沽铁路公司改名为中国铁路公司。”
詹天佑说:“是啊,许多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思想总是要随着时代变化的。李鸿章大人当年与曾文正公一起推动幼童赴美,就表现了远见卓识,当时也是受到很多人的诟病的。”
邝景阳说:“天佑啊,说来很有意思,金达是很受李鸿章大人信任的人。如果不是金达,我可能还在开平矿务局看仓库呢。”
詹天佑说:“金达刚才对我说了,他很欣赏你。”
邝景阳说:“其实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詹天佑说:“是吗?说来听听。”
邝景阳说:“是这样的,李鸿章大人力主修铁路得到皇太后、皇上批准后,成立中国铁路公司时任伍廷芳大人为总办,金达为总工程师,这两人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可是朝中有一些大臣另有想法,怕李大人一人独享了功劳,一些曾在德国留学的朝中大臣就推荐了德国工程师鲍尔参加中国铁路公司的工作。金达要按英国的标准修铁路,鲍尔要按德国的标准修,两个人有时互不相让,作为总工程师的金达知道铁路公司的老板是大清帝国,于是希望找一个大清国本国的人来帮他,这样可以争取李鸿章大人更大的信任,在开平矿务局时,他知道我是留美幼童,经常与我用英语聊天,这样就混熟了,当他了解我在美国学过工程技术后,就把我要了过来。你当初在耶鲁大学学的是铁路专业,这是我们所有幼童都知道的,因而我向他推荐了你。他将你的情况报告了伍廷芳大人,伍大人再禀报李鸿章大人,请求李鸿章大人向两广总督张之洞大人调你来这里。”
詹天佑说:“啊,原来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啊。”
邝景阳说:“天佑,我知道你行的。”
詹天佑说:“我做了七年教习,而且在耶鲁时虽有上铁路实习,但很多工作现在都要从头开始,慢慢来吧。大清国纵横数万里,以后修铁路的机会还多呢。金达虽是英国人,他毕竟是一个有经验的铁路专家,铁路本来就起源于他的祖国英国,近代很多科学技术都是从英国发源的,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向他学点东西。”
邝景阳会意地竖起大拇指说:“天佑啊,你啊,思考问题都是本着科学精神啊。比一般人看得远,想得远。”
詹天佑说:“不科学思考不行啊,你看看世界有哪一个国家或民族可以凭一时激奋获得翻身的?靠生气和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就对我们有过教导。俗话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科学与技术知识的学习必须要靠理性才能获得的。”
邝景阳说:“你说得没错,其实呢,金达这个人还是有一个科技人员的职业素养的,做事为人都讲科学精神,因而他很多做法与想法都能获得李鸿章大人的认同与信任。”
詹天佑说:“那我们就先跟着他学吧,有时候,徒弟是能超越师傅的。”
铁路人生(2)
詹天佑的耶鲁大学背景,使得金达一开始就想把他作为与德籍工程师鲍尔较量的筹码,所以,金达最初把詹天佑留在身边,每一次与鲍尔讨论问题时,也让詹天佑参与。詹天佑一方面是毕业这么多年来并没有真正修过铁路,在专业方面的发言非常谨慎,二是邝景阳已经提醒他,金达与鲍尔之间有矛盾,除了他们分别代表各自国家不同利益外,还各自代表大清国朝中的某些力量,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趟这个混水,尽可能地不介入他们之间的争论。
金达没有利用詹天佑达到排挤鲍尔的目的,但每一次与詹天佑讨论铁路方面的技术时,詹天佑又总是能很有见解地发表自己的看法。由于詹天佑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当时英美两国的理念、思想和科学技术的形态有很多相近性,因而他们之间常常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金达有时派詹天佑到工地排解一些技术上的问题,由于詹天佑在测绘方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对于一些工程技术方面出现的问题,能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来,金达对这位耶鲁大学铁路专业毕业的大清国官学生出身的詹天佑的能力终于表示认可,加上詹天佑本身的五品军功身份,金达决定给他以适当的铁路工程技术职务,委任他为帮工程师(当时称为“帮工程司”,即协助管理工程的意思),并派詹天佑主持修筑塘沽到天津之间的铁路铺轨工程。
由一名水师学堂的教习到铁路工程师,对詹天佑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角色转换。作为教习,他只要认真规划好教学,备课、讲课即可,平时可以坐而论道,而铁路工程师的工作是实践性很强的事务,好在他有在福州水师实习、训练和在广州测绘海图的经历,加上在耶鲁求学时的知识积累,他很快适应了这种身份的变化。
天津的夏天是炎热的,詹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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