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道:“可是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知道我母亲心中有秘密──就算知道,也不知道那是甚么秘密,多半会以为那是老人家临死前的胡言乱语罢了。”
我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你就为了你自己想当然的设想,就要我们去冒生命危险?”
于是对答如流:“你们设想会有生命危险,也是想当然──事实哪有这样可怕──或者曾经有过这样的可怕,可是现在显然已经有所不同了。”
我望着她美丽动人的脸庞,缓缓摇头,心中感到悲哀:人怎么会如此麻木!
别说她父亲死得如何悲惨,她自己本身,也必然经过了将近十年的非人生活。在那段时期,除非她是死人,不然一定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所反省。可是当她又恢复了身份,再次进入特权阶层之后,她却用自己骗自己的方法,参加了制造谎言的行列,在自己骗信了自己之后,还希望骗信别人: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同了,或者是将来会不同,这种话说多了,别人或者有足够的智慧不相信,可是说这种话的人本身,反而会相信。这种情形真是又可怕又可悲。在心理学上来说,只有经历过大悲痛的人,才会在下意识中要求这样的麻木,在麻木中逃避,完全不敢正视过去,不敢面对现实。
这种现象如果只是出现在个别人的身上,虽然可怕,还不至于怎样,而如果整个民族都沉溺在这样的麻木心理状态之中,那就不知道是甚么样的悲剧了!
对于这种麻木,我发现无论如何大声疾呼,都起不到作用──麻木的心灵已经失去了感觉外面世界的作用了。
我对于这种情形,一向又鄙视又觉得可怜,这时候我看这位于是女士就是一个典型。
我懒得和她再说下去,只是冷笑一下,白素好脾气,她笑道:“你这番话对我们说,没有用处。应该对令堂去说,告诉她现在不同了,有甚么话只管说出来,都不会有事情,更不会有杀人灭口这种可怕的事情,让她把心中的秘密全说出来,就甚么事情也没有了,那有多好!”
白素这一段话连消带打,很是厉害,于是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神情很是尴尬──由于她是一个如此出色的美女,任何表情在她的脸上都看来十分赏心悦目。
红绫显然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对我们的争执很不以为然,她大声道:“你们在争些甚么啊?”
我立刻告诉她:“我们在讨论食人族进步了、文明了、和以前不同了、懂得用刃叉来吃人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受。”
红绫怔了一怔,没有再说甚么。
于是女士苦笑了一下,道:“看来我们有些话不投机。”
我道:“何止有些,简直至于极点!”
一直用很优雅的姿态坐着的于是女士缓缓站了起来,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告辞了,抱歉打扰了。”
她走向门口,白素和红绫送她出去,在门口,她略站了一站,回头向我道:“看来家母的心愿难以达成,要抱憾而终了。”
我道:“谁能够在一生之中把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呢?”
于是顿了一顿,又道:“卫先生你对于她所说的那个天大的秘密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立刻道:“我很想知道──我好奇心极强。可是我觉得不值得去冒这种程度的危险,也不想跑到那种我连呼吸都会感到不畅顺的环境去──或许你习惯这种环境,早已麻木,我却十分敏感,所以只好放弃。”
于是听到了这番话,侧头略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更没有想到事情在后来会有很意料之外的发展。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翩然而去。白素只送到门口,红绫却一直送了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神情闷闷不乐。我们知道她对于是这位漂亮姑姑印象很好,所以因为于是没有能够得到帮助而不开心。
要向她解释我们拒绝于是请求的原因,相当困难,这种事情像红绫这样的孩子,如何会明白──连于是那样,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还在自己骗自己,那么多人不是无知,便是无耻,真的无从解释起。
所以我们暂且不理会红绫,我问白素:“你说白老大是不是知道那位躺在医院中的赛观音窦巧兰女士找他是为了甚么?”
白素想了一想:“最多也只像我们一样,知道赛观音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对他说而已。”
我苦笑:“这位老太太到处说她有天大的秘密,迟早会惹上杀身之祸!”
白素感叹:“她已经九十六岁,而且最多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也就不会在乎甚么了。”
我道:“就是古怪,她既然甚么都已不必在乎,大可以把所谓秘密公开出来,何必还要找特别的人来听。”
白素瞪了我一眼:“这问题于是说得很清楚,你没有好好听。这个秘密,老太太想要天下人都知道。而如果用正常的方法公开,在那种不正常的地方,奇*|*书^|^网一定无法传播出去。她未必怕被灭口,可是却怕她心中的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
我心中想,这位传奇人物,不知道究竟有甚么秘密,然而这是根本无从设想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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