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快。”我说。
她耸耸肩膀,“我们什么都找不到。她信任的话,自会跟我们讲,否则她想隐藏的东西我们是找不到的。”
近来,我发现卡罗尔越来越容易陷入这种宿命论的感伤,她似乎有些疲倦,不像以前那样忠于理想。我发觉自己也一直在努力重塑她的信念。
“露西还年轻,”我跟她说,“她无法理解换取活死人的虚假承诺,自己究竟要放弃什么。我清楚你讨厌这种窥探的行为,但我们是在救她的命啊。”
卡罗尔看着我,最后还是在叹息声中点头同意。
我在图像文件中查找隐藏数据,在磁盘中查找指向删除文件的快捷方式,那些文件也许含有秘密的代码。我扫描网页,寻找提出虚假承诺的密文。
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我也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越来越懒得走出家门,更别说离开洛威尔。最近,我们围墙之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荒芜和危险。熊又重新出现在马萨诸塞州东部,森林一年比一年浓密,距离城镇的边界越来越近。还有人宣称看见过狼群在森林里游荡。
一年前,我和布拉德·李不得不前往波士顿,为镇上坐落在梅里麦克河旁老磨坊里的发电机寻找配件。我们背着猎枪。需要防备的不光是动物,还有在城市废墟中疾走、依靠仅存的罐装食品为生的野蛮人。群众大街已经被废弃了三十年,表面布满裂缝,里面丛生的野草和灌木隐约可见。新英格兰地区的严酷冬季里,无坚不摧的冰和无孔不入的水正将我们周围的建筑一点点侵蚀掉。没有了人类取暖和常规维护,玻璃窗被打碎的墙体正在倒塌和崩溃。
刚转过市中心一处街角,我们便惊奇地发现两个野蛮人正蜷缩在一团火旁,燃料是他们从附近书店里找出来的书籍和报纸。即便是野蛮人也需要取暖,或许同时能毁掉文明的遗迹也令他们感到高兴。
二人蜷缩着向我们咆哮,但是在我和布拉德的枪口下他们没有动弹。我记得他们瘦削的腿和手臂、脏兮兮的面孔,充血的眼中写满了憎恨和恐惧。但是更主要的,我记得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和苍白的头发。即便是野蛮人也在变老,我想,而且他们还没有孩子。
我和布拉德谨慎地向后退去,很高兴我们不用朝谁开枪。
我八岁的那年夏天,劳拉已经十一岁,父母带我们一起旅行,途中穿越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得克萨斯。我们沿着古老的公路和小路行驶,沿途经过美不胜收的西部荒漠,死气沉沉的城市废墟点缀其间,它们的过去让人无比怀念。
我们穿过印第安保留区——纳瓦霍人、祖尼人、阿科马人和拉古纳人住在那里——的时候,妈妈想在每个路边商店都停一下,以欣赏传统的陶器。我和劳拉小心翼翼地穿过走道,以免打碎什么。
回到车里,妈妈让我拿着她刚刚买下的小陶罐。我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它粗糙的白色表面、简洁工整的黑色几何装饰和清晰勾画的一位头插羽毛的驼背笛手。
“真了不起,你说呢?”妈妈说,“这可不是在陶轮上造出来的。那印第安女人徒手旋转制作,这技术已经在她的家族里流传了不知多少代了。甚至就连她挖陶土的地方都和她曾祖母的一样。她延续着一项古老的传统,一种生活方式。”
我手里的陶罐突然沉重起来,仿佛我能感觉到它承载的世代记忆。
“那只不过是为招揽生意编造的故事罢了。”爸爸在后视镜中看着我说,“但假如这故事是真的,会更令人难受的。做什么事都和祖先一样的话,属于你的生活方式就消亡了,而你本身则成为了活化石,或是娱乐游客的表演罢了。”
“她不是在表演。”妈妈说,“你根本不理解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么,需要坚持的是什么。做人比进步更重要。你和那些奇点狂热者一样差劲。”
“请别吵了。”劳拉说,“我们回宾馆在泳池边坐一会儿吧。”
布拉德·李的儿子杰克来到我家门口。尽管这几个月来他常到我家,但他还是会感到害羞和窘迫。和城镇上所有孩子一样,从他婴儿时起我就看着他长大。但我们的孩子太少了。这里的高中坐落在历史悠久的惠斯勒大院,只有十二名学生。
“你好。”他盯着地板喃喃不清地说,“我和露西要一起写报告。”我闪开,让他上楼去找露西。
规矩我已经无须向他提醒:卧室的门不能关,两个人的四只脚中至少要有三只一直踩在地毯上。我隐约能听见他们在闲聊,间或还有笑声传来。
有一种纯真的感觉从他们互献殷勤的过程中体现出来,这是我年轻时所不曾有的。当年,电视和互联网中不断涌现玩世不恭的性爱故事,现在没有了这些,孩子们的童年更长了。
没有多少医生留在这个垂死的世界,我们这些还想活下去的人聚集起来,组成小规模的团体,像拓荒者把货车圈起来那样抵御野蛮人匪帮的侵袭。上载到机器的人抛弃了真实世界后,留下野蛮人沉溺于肉体的欢乐。我的大学学业也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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