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山的秋天渐渐开始张牙舞爪。虽说每天还有一半时间能晒到太阳,但大多数时候天空都阴云四伏,海洋风暴频频光临,寒意一天比一天深重。细雨绵绵,留下泥泞和积雪。唯一比这更糟糕的季节只有泥巴泛滥的暮春了,不过,那也意味着绿意和夏日的到来。秋天的含义却截然不同:它意味着北极圈的酷寒冬日即将来临。冬天是拉芙娜执行她得意计划之一的好日子。在北部的冰牙地区,好几十个晚上都干燥又清爽,气温低于185°K。对于太空文明而言,这几乎和室温无异,不过,“纵横二号”却从一些偏门科技的数据库里翻出些超物质的研究课题来:只要拥有该温度下的一公顷土地,就能研究出宏观逻辑,然后用激光干涉方案来制造微米级的半导体零件。他们最近的三次尝试全都功败垂成。也许这个冬天会有所不同……
当然了,这项计划也在执行委员会上进行了讨论。斯库鲁皮罗待在他的冷谷实验室里,成日埋首于实验。尽管第三次尝试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内维尔还是建议拉芙娜别让孩子们全都知道为好。低温实验将成为他们实现翻盘的契机,提前数十年让世界进入自动化,让孩子们的日常不便都成为过去。另一方面,这只是第三次尝试,而且“纵横二号”给出的成功几率只是“中等”而已。
拉芙娜也像斯库鲁皮罗那样埋头工作起来,得知灾难研究组的事以后,整个冬天都显得更加压抑。不过,自从拉芙娜那天晚上在范·纽文的坟墓旁看到了发光虫以后,她终于安心下来,因为她知道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每过一天,内维尔就会提出些新见解,有很多是没法在委员会上提的,还有些是她自己根本想象不到的。内维尔和约翰娜可以完美地互补。在“纵横二号”着陆之前,约翰娜孤身一人待在这儿,和爪族一同生活。她成了它们心目中的英雄。无论在爪族社会的顶层还是底层,约翰娜都有不少密友。共生体们爱戴她,因为她在战斗中的光辉事迹,甚至也因为她在旧残体收容所掀起的那场疯狂大逃亡,后者最终引发了私立医院运动。拉芙娜时常会为如此众多的爪族宣称和自己有交情而惊讶——甚至包括那些没打过仗的共生体。
虽说约翰娜在人类孩子之中也有不少朋友,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有杰弗里——却和他们显得有些疏远:在来到爪族世界那可怕的第一年里,他们都是孤身度过。另一方面,内维尔也是拉芙娜和孩子们进行沟通的最佳桥梁。内维尔是天生的领袖人物,他对超限实验室里的每个孩子都了如指掌。内维尔了解他们的脾性,也似乎知道每个孩子喜怒哀乐背后的古怪理由。
“你觉得新集会所怎么样?”拉芙娜问。
“我爱死那儿了!”提莫·瑞斯特林今年十四岁,但看起来仍然好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他一瘸一拐地走着,不时痉挛性地颤抖。拉芙娜一直担心他会有智力方面的缺陷:提莫精通算术,但在绝大部分其他科目上落后于众人。提莫的爪族好友也没起到什么正面作用:她是个坏脾气的四体,只把这孩子当成个差事应付。此刻,美人儿·奥恩里卡伊姆紧跟在他们俩身后,眼中精光闪烁。
不过此时,提莫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几乎都消失不见了。他牵起拉芙娜的手,几乎是拖着她在走。他渴望为她展示用内维尔的设计方案改造过的“纵横二号”货舱,原本痉挛的身躯也兴奋得颤抖起来。
整个货舱长四十米,宽三十米,高二十米。拉芙娜和范在到达此地的旅途中曾利用过这里的一小块空间,将自己偷运出安眠星云的海关。现在这里已经全部清空了,舱口前竖起了一面半木质结构的墙壁,足够为它遮风挡雨。
内维尔将内部改建了一番,部分是就地取材,部分是将舱壁改造为显眼的接入点和游戏区。内维尔将一切都装饰了一番,他自己承认,这只是对斯特劳姆风格的拙劣模仿。提莫领着拉芙娜穿过装饰着宝石的地板,向她展示一个又一个惊喜。“瞧见上面了没?”男孩抬头凝视,不稳的身子微微晃动,“这是斯特劳姆主星的天际线。我是在出发去超限实验室的时候记住它的。我有几个朋友在那儿的启蒙学校上课。”拉芙娜明白,提莫离开斯特劳姆主星时才只有四岁,但不知怎地,这些回忆依然活在每个角落里。
“挺不错的,提莫。”
“不,应该说是非常漂亮!谢谢你为咱们建了这儿。”
“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拉芙娜答道。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参与细节设计。这些都是内维尔和他朋友们的成果。不过,内维尔认为她现在还是尽可能地赢得赞誉为好。
美人儿绕过拉芙娜,站到提莫身旁。这个组合一直看着游戏区的猎人游戏,但她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我听说这儿一点都不像真正的飞跃界;用不了多久,孩子们就会彻底厌倦这套骗人的把戏。”
“才不呢!”提莫反驳着,抬高了一点儿嗓门,“我可喜欢这儿了,而且还有别的呢!我带你去看。”他转身走开,美人儿仍旧入迷地盯着游戏的演示画面。直到拉芙娜走过她身边,美人儿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提莫带他们离开游戏区和运动地板,走上一条斜坡。在这儿,游戏区的喧嚣被“纵横二号”的有源音响声盖了过去。十到十二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围坐在投影显示区旁边。也许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战术游戏,或是——拉芙娜发现内维尔站在椅子后面稍远的地方,看起来也是刚到。她向内维尔走去,提莫却扯住她的袖子,“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干吗?”
几个精细的模型飘浮在椅子和墙壁间的空间中。每个孩子身前都悬着一扇小窗口。这些模型看来像是某种网络,不过——拉芙娜摇摇头。
“让欧文解释给你听!”提莫拽着她走向欧文·维林,他正和爱斯芭·拉特比坐在一块儿。
欧文抬头看了看她。惊讶、也可能是紧张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你好啊,拉芙娜!”
“嘿。”爱斯芭也打了个招呼,轻轻挥手示意。
拉芙娜笑着问他:“你们在干吗?”她环视四周,除了希达·奥斯勒之外,这儿都是最认真的那些孩子,“不是在玩游戏?”
爱斯芭摇头,“啊,不是。我们在学习,唔——”
希达接过话茬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人催促我们这些孩子去使用‘纵横二号’的自动化系统?”
“想过。”实际上,大多数孩子都不愿学习编程,就像不愿学其他更原始的技能一样。
“两个原因,”希达答道,“你似乎需要用它来执行你自己的计划——同样重要的一点是,这艘飞船蠢得像块石头一样。”
“它已经是这儿能存在的最高科技了,希达。”
“我很喜欢它!”提莫插嘴道。
希达露齿一笑,“好吧,那它就不是块蠢石头好啦。它更像是那啥啥东西,像一枚打磨过的石箭头。关键是,它没啥用——”
欧文摇摇头,“希达尽力想用她自认婉转的口气表达的是……”他想了想,也许自己也正试着组织更婉转的话,“是……现在我们在课程之外也有了接入飞船的机会,也许我们应该学习方法,尽我们所能去运用‘纵横二号’。我们刚才正将这个问题可视化。这是最难的部分。让我来演示给你看。”
欧文转身看看其他人。大家都忙于处理自己显示屏上的细节。屏幕上显示的东西在拉芙娜看来是某种艺术程序,不过表达方式却又迂回曲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爱斯芭·拉特比抬头看了看,“好了,解除警报。加油吧,欧文。”
孩子们之间逐渐成形的那个结构不像是什么艺术作品。它由数千个光点组成,中间连接着颜色各异的线条。
难道就没人给我解释下吗?拉芙娜暗想。这玩意儿有可能是模拟网络,却没在上面看见标签。哎,等等,她几乎猜出这些连接线条之间的幂次规律了。也许这是——
欧文再度开口:“使用‘纵横二号’的界面进行整合太困难,不过,我们已将现代人类的全身传导网状图可视化了。好吧,这是‘纵横二号’资料库里的东西,是斯坚德拉凯人类的平均数据。我们斯特劳姆人也没啥不同的。总之——”他放大了这个网状体系中的某一簇。其他复杂的线条并未消失,而是退向旁边远处。“这儿,”欧文继续道,“包括一部分运动神经的稳定性区域。”
拉芙娜点点头,努力保持微笑。她开始猜测这番话究竟是在说什么。她借由眼角余光瞥见内维尔正在拉芙娜的外围位置转来转去。帮帮我!
她的笑容一定很令人鼓舞,所以欧文继续说明:“这其实只是参考更大规模的问题来进行的测试案例——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医学。如果我们能充分了解‘纵横二号’的编程界面,就能对运动神经的稳定性区域进行诊断,并和已知的症状进行比较——”
“我的症状!”提莫说。欧文开始摆弄样本时,男孩一直坐在地板上,而现在他正努力站起身来,试图吸引拉芙娜的注意,“他们正要治疗我的问题呢。”
欧文低头看了看男孩,“提莫,我们会试试看。不过这儿的条件糟透了。”
“我明白。”提莫被这句明显的警告激怒了。
一秒钟后,欧文回头看着拉芙娜,“总之,等到——我是说,只要我们完成这些以后,就能让‘纵横二号’开始生成治疗对象,进行实验。”突然间,欧文又犹豫起来。他以寻求认同的目光看着拉芙娜,“我想我们已经有些进展了,拉芙娜。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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