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这回总算是称了心,因为方家为了秀莲闹得很不顺遂。真不懂为什么宝庆不肯卖了秀莲。这个人真疯了!想想吧,为了留住个姑娘,还舍得往外掏钱。“真是个傻瓜!”四奶奶尖着嗓门说。
宝庆忙不迭打点着要给王司令送钱去。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晚了,又怕要招祸。难办的是他没有现钱。他跟家里的商量,想卖掉她两件首饰,她马上嚷了起来:“放屁!我管不着!你还不知道吗,我跟你大哥说过了,秀莲是秀莲,我是我。往后再不跟她沾边。为了她还想把我的首饰拿去?嘿!嘿嘿!”
宝庆勉强陪着笑。“不过——你,……,唔,你真不开窍。”
“我不开窍!”二奶奶一派瞧不起人的劲头。“你开窍?别人都指着姑娘挣钱,你倒好,木头脑袋,为了这么个贱货还倒贴。当然啦,你要是真开了窍,就不会担心我不开窍了。”
“我是说,你还不明白如今的情形……,眼面前就有危险。”
“我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反正,一个子儿也不能给你。”
宝庆要秀莲拿出点东西来。她有几件首饰。她打开首饰盒子,双手捧出来给他。一见她眼泪汪汪,他的心惭愧得发疼。“为了几件首饰,值不得哭,好孩子,”他说,“等再有了好日子,我给你买更好的。”
宝庆存了几个钱,可是非到万不得已,他不肯动那笔款。他按期存,一回也不脱空,要是一时存不上,那简直是要他的命。此外,他还有他的想法。他觉着,既是一家人,就得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秀莲已经大了,她尤其应该学着对付生意上的事。
末末了,钱弄到手,托靠得住的人给送了去。自打那会儿起,方家就分成了三派。
二奶奶自成一派。秀莲和窝囊废是一派,跟家里其余的人别着劲儿。宝庆和大凤采取中立态度。
宝庆想息事宁人。有一天,他去找秀莲,要她向妈妈服个软儿,“这样全家就又能和睦起来了,”他满怀希望地说。
秀莲同意地点了点头。等到妈妈酒醒了,她走到妈的身边,跪下,摸了摸妈的手,象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对妈笑着。“妈,”她恳求说:“别老拿我当外人。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您就是我的妈。您是我的亲妈妈。干吗不疼疼我呢?”
二奶奶没答碴儿。她象座泥菩萨似的坐着,两眼笔直地望着前面。显然她下了决心,一句也不听。这一回,秀莲低声下气哀告了半天,又是毫无结果。好吧,这也就是最后一回了。她闭上眼,低下了头。
一股怒气打她心底升起。她抬起头来,对着那张苍白的脸,猛孤丁地吓了一跳。二奶奶在哭,泪珠儿打她眼角里簌簌往下落。她低下了头,好象不愿意让秀莲看见她正在哭。
秀莲站起来,想走。二奶奶叫住她,低下头,很温和地说起来:“我不是不疼你,孩子。你别以为——别以为我想把你撵出去。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不是的。不过我可怜的儿呀,你逃不了你的命。俗话说,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命里注定的,逃不了。既是这么着,我也就是盼着你找个好人家,吃香喝辣的,我们两个老的,受了一辈子穷,也能捞上俩钱。你总不会让你爸爸和我赔本,是不是。我们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她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秀莲。
姑娘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两个小拳头紧攥着抵在腰间。她一下子想起了王司令太太的话。她嘴唇发白,说:“也许我命中注定了要受罪,不过我要是不自轻自贱,就不一定非得去当别人的小老婆。”
二奶奶刚把眼泪擦干,就又拿起瓶子来喝了一口。
把心里话跟妈说了,秀莲觉得好受了一点。妈并没对她软下心肠来,这叫她很失望。她需要母爱。
当天晚上,她下了决心。要是光凭说话还打动不了妈妈,行动总该可以了。得让家里人看看,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是怎么办好呢?她忽然有了主意。她爬下床,走到柜子边,拿出了她的邮票本。她含着泪,久久地望着它,一狠心,把它扔进了垃圾堆。一个严肃、想做一番事业的姑娘,不能浪费时间去玩邮票。怎么开始新的生活呢?她一点也想不出来。她整夜在床上翻腾,睡不着。她几次想走出去,把宝贝邮票本捡回来,但她始终没这么办。
一个抗日团体,给宝庆来了信,要求他的班子为抗战做点事情。重庆本地人有些糊涂想法,怪难民带来了战争。应当动员全国人民团结抗战,鼓舞起重庆人的斗志,让他们知道,他们跟“下江人”是同呼吸、共命运的。
宝庆接到来信,心情十分震动。当琴珠问起他们肯出多少钱时,他大吃一惊。他知道人家连车马费都不会给的。琴珠一听,摇了摇头,做了个怪脸。唐四爷两口子直摇头:“不干。”
“我来付琴珠的车马费,”宝庆没辙了,只好这么说。唐家笑得前仰后合,觉着这实在太滑稽了。四奶奶笑了半天才憋出话来:“您钱多,宝庆,好哥们,您有钱。我们穷人得挣钱吃饭。一回白干,他们下回还得来。不过您……您有钱,您为了闺女宁肯往外掏钱,也不肯卖了她。您有那么多的钱,真福气。”
宝庆让他们笑去。回到旅馆,他把事情告诉了秀莲。“我干,”她说,“我乐意做点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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