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真扎人……”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然后,闭上双眼,“去吧,用树枝把我遮好,你就走吧。”
泪珠沿着她那灰色、低陷的双颊缓缓流淌下来。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轻轻地站了起来,细心地用树枝把丽达隐蔽起来,然后快步走向河边,朝着德寇走去。
那个毫无用处的手榴弹在他口袋里沉甸甸地摇晃着。这就是他惟一的武器……
这时从树枝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枪声。这枪声,与其说是他听见的,毋宁说是他用心灵感觉到的。他愣住了,仔细倾听着寂静的森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立刻拔腿飞奔,奔向那棵翻倒的巨大的云杉。
丽达一枪打中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没流一滴血。枪眼四周有一圈浓浓的蓝色粉末。瓦斯科夫不由自主地久久凝视着它,然后才把丽达挪到一旁,在她原先躺的地方挖起坑来。
这儿的泥土松软肥沃。他先用棍子把它挖松,然后再用手一抔一抔地捧出来。碰到树根就用刀切。他挖得很快,埋得更加迅速。随后不让自己有一刻歇息,马上走到冉妮娅躺着的地方去。这时那只伤手痛得不行,简直无法忍受,牵着别处也隐隐作痛。他只得草草地埋葬了科梅丽珂娃。这使他一直耿耿于怀,非常遗憾。他翕动着干枯的嘴唇轻轻说:
“请原谅,冉涅奇卡,请原谅……”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里,穿过西牛兴岭直奔德寇。手里紧紧攥着只剩最后一颗子弹的手枪。他现在只盼着赶快碰上德寇,只希望还能撂倒一个。因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一点力量也没有了——只觉得疼痛,全身都在疼痛……
乳白色的暮霭静静地飘游在热烘烘的岩石上。夜雾已笼罩洼地,微风也已停息——蚊群在准尉头上成团飞舞。而他仿佛在这乳白色的暮霭里,看见了他的姑娘们五个在一起。他一直喃喃自语,悲哀地摇着头。可是始终不见德寇。虽然他一直笨重地、毫不隐蔽地走着,寻找着敌人,却始终没碰上德寇,也没人冲他开枪。该是结束这一次战斗的时候了,该是打上一个句号的时候了,而这个最后的句号正藏在他那支手枪的蓝色枪膛之中。
是啊,还有一个没有导火管的手榴弹。不过是块铁罢了。如果要问:他为什么还会随身带这么一块铁,那他可能回答不出来。他就这么带上了,这不过是准尉一向爱护军用物资的老习惯罢了。
他现在没有目标,只有愿望。他没有绕弯路,也不去寻找足迹,只是像上了弦似的一直往前走。可是德寇始终不见,始终不见……
他已经穿过小松林,现在正在森林中走着,离列贡托夫修道院越来越近,正是在那里,他今天清晨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武器。他根本未加思索,为什么偏偏到这儿来,但是他内心那个准确无误的狩猎老手的本能偏偏把他领上了这条道,而他也就顺从了。他顺从地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倾听一会,就钻进了杉树丛里。
一百米以外就是那块空地,那儿有腐朽的井架和一座塌陷的小木屋。瓦斯科夫无声无息地轻轻走过这一百米路。他知道那里有敌人,他准确而又本能地知道这一点,正如一条饿狼能够知道,野兔会打什么地方冲它跳来一样。
他在附近的空地树丛上停下了脚步,久久伫立着,一动也不动。眼睛搜索着井台,被他打死的那个德国佬已经不在了。他又仔细观察着倾斜的修道院,四周黝黑的树丛。那儿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什么也没发现,可是准尉耐心地等待着。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在屋角轻轻浮动,他丝毫没有惊讶。他早就料到,哨兵正是应该站在那里。
他慢慢地、慢慢地朝哨兵走去,缓慢得像是在梦游。他抬起一只脚,轻轻放在地上,并不急着朝前走,先把全身的重量一点一点移到前足,小心地不让一根树枝发出声响。他就像是在跳着一种古怪的鸟舞似的,用这种姿势绕过了空地,来到伫立不动的哨兵背后。这就越加缓慢,越加平稳地朝着那个宽阔的黑色背影走去。不,这哪里是走,完全是在滑行。
还差一步,他就停住了。然后他使劲屏住呼吸,等待着自己的心脏平静下来。他早已把枪塞回枪套,只有右手握着刀。现在,他已经能嗅到敌人身上发出的那股难闻的气味。于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举起芬兰刀,准备做出生死攸关的一击。
他还在积蓄着力量——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非常少了,何况左手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把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投入这一击之中。这个鬼子一声没吱,只是古怪地、慢吞吞地吐了一口气,就跪倒地上。准尉闯开那扇斜挂着的门扉,一个箭步冲进屋去:
“亨德霍赫![1]……”
他们正在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最后扑向铁路。只有一个人没睡,他顿时冲到屋角去拿武器。可是被瓦斯科夫及时截住,顶着胸口来了一枪。低矮的顶棚轰隆一震,德寇猛地摔到墙上。霎时间,准尉忘掉了所有的德语,嘶哑地连声高叫:
“里亚嘎依![2]……里亚嘎依!……里亚嘎依!……”
他用脏话大骂起来,用他知道的最脏最脏的话……
……不,他们害怕的并不是这通叫骂,也不是准尉挥舞的那颗手榴弹。他们不过是完全没有想到,甚至根本不能设想,他只是一个人,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他独自一个。他们的法西斯脑筋里压根儿没有这个概念。因此一个个按照命令,嘴脸冲下,卧倒在地。四个人通通卧倒,那第五个,最机灵的一个,已经到那个世界去报到了。
后来,命令他们相互用皮带把手捆起来,捆得扎扎实实。最后一个是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亲手捆的。他哭了,泪水沿着那张满是胡子的脏脸流淌下来,他浑身打战,继而又含着泪水笑了起来,高声叫喊:
“怎么样,胜利了吗?……胜利了吗?……五个姑娘,总共五个姑娘,总共只有五个!……可你们别想过去,什么地方也别想去,就得老老实实地死在这儿,统统死掉……哪怕上级饶了你们,我也要亲手把你们一个一个毙掉,亲手!让他们审判我好了!由他们审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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