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妹回过头来,眼睛微红,有些湿润。她用目光向理文发问。理文默默地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发生了,凡事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啊!”李新妹自言自语,把脸转向了墙壁。“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了吗?”她心情郁闷,声音也软弱无力。理文勉强才能听见。“杨秀清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洪秀全不愿意下命令,求也求不动。”理文道。
全州城内,门窗紧闭,空气中流动着血腥的味道。
屠城。
这是杨秀清发出的命令:全州城中,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杀无赦。
太平军不是正义之师吗?不是以“斩妖”为目标吗?自洪秀全病中升天以来,就常说要斩妖前进。站在清王朝政府一边、阻碍太平天国理想的人才是妖。但是,全州城的百姓也都是妖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现在所做的事不是违背了天父耶和华“不准乱杀兄弟姐妹”的教导吗?太平军当是正义之师,现在却干这非正义之事,李新妹很苦恼。连理文想说服领导们收回“屠城令”,可他找不到杨秀清。洪秀全也不愿改变杨秀清的命令,杨秀清以“天父下凡”为武器,他也不能不害怕。
“不跟着走了!……我想离开!”
“离开这里,去哪儿呢?虽自称太平天国,但毕竟还是凡界,而非天国呀。天国不过是最后争取的目标罢了。”理文想劝新妹,但他的话并没有力量。他自己就为全州的屠城而受到极大的震动。当他在街上看到老弱妇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他也想仰天高呼。
新妹背冲着理文,右肩高高扬起,又摔落下来,突然扭转身子,正面对着理文。“坦白跟你说吧。”她的动作和语气都令人感到她已挣脱了某种东西。“我是因为你才待在太平军里。不过,看到现在这状况,有你我也不想留在这儿了。不行了,即使有你……”
连理文的胸中涌起一股激情。新妹现在是在坦白对自己的爱慕之情。理文也曾产生过接受这爱情的冲动。但当这两种感情刚要合到一起时,分别的时刻就到来了。也许正因为分别,两人的心反而能紧紧结合在一起吧。
新妹的脸扭歪了,马上就要哭出声来似的。
理文向前走了两步,把手放在新妹的双肩上。她扑进理文的怀中。
“我不希望看到你哭,你不应该是这样的。”说罢,理文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湿了,新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
“我要离开太平军了。不过,不会走得太远。我总是在太平军附近的,而且要看着它。仔仔细细地看它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新妹一边抽泣,一边说着。
“要挺住!”理文摇动着新妹的身子。同样是参加太平天国的天地会女头目,苏三娘是由普通家庭主妇走上这条道路的。相比之下,李新妹生来就是这个行当里的人,她的母亲就是匪贼的首领。除了这个行当外,她没有在其他的环境中生活过,而她却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她曾想按太平军的方式来改组自己的匪贼组织,但遭到了失败。对全州屠城感到最痛心的是李新妹。在匪贼的世界,她应当对这种情景最为司空见惯了,可是她却是这样。
“谢谢你!”新妹感谢理文的鼓励。
“如果在附近,还会见上吧?”
“这就要看太平军会变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我对参加太平军一点也不后悔,而是十分高兴。起码是有着你,能让你这么搂着我。”她的身子又在理文的怀中摇动起来。
全州位于桂林东北约一百三十公里处。兴安县城恰好位于这两座城市之间。太平军放弃对桂林的进攻之后,分为水陆两路北上,曾在兴安集合。但并没有发生战斗。兴安知县商昌弃城逃走了。数万大军朝这乡村潮水般涌来,小小县城自然不堪一击,抵抗也是白费。所以,商昌是聪明的。太平军在兴安只待了一天,他们要急忙赶路。只是按规矩,放火烧了妖人的知县衙门。
桂林方面知道太平军撤围朝东北转移后很是高兴,不过并没有立即追击。巡抚邹鸣鹤首先向北京派出急使,报告“已击退贼军”。一听说巡抚要派人去北京,许多人都争先恐后往他家里跑。贿赂已非什么秘密,战功最上等为殊功,其次分甲乙丙丁四种,例如丁需一百两银子。巡抚家一时门庭若市。来人基本都希望能在奏折中为自己记一笔功劳,巡抚自然一一满足,在给北京的奏折中附了长长的名单。
顺便谈一点后话。
后来北京的朝廷命钦差大臣重新调查了巡抚撑地的战功者名单。尽管赛尚阿是在桂林解围七天后进的桂林,并不了解战争实情,但他可以从各方获得消息。巡抚在报告中捏造的战功过于浮夸,所以要弄清真相并不困难。
赛尚阿据实向上做了报告,邹鸣鹤因此被革职。朝廷的大官儿们一般都是互相包庇的。为何这次钦差大臣调查得如此严呢?或者说,为何这次要据实相报呢?那是因为赛尚阿与邹鸣鹤不和。赛尚阿身为钦差大臣,彻底歼灭太平军是他的任务;而邹鸣鹤是广西巡抚,任务仅限于保卫广西,钦差大臣要求出兵追击,巡抚却一再推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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