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多维科?斯弗萨,人称“摩尔人”,控制着米兰城邦的政权。尽管他是摄政者而非公爵大人,但他拥有实权——他的侄子软弱无能,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胁取了侄子的权力。
“摩尔人”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此人一定皮肤黝黑,但卢多维科身材高挑,举止优雅,拥有典型北部意大利人的白肤金发碧眼,外表帅气,一看就是极为聪敏之人,用理性和敏锐的心智洞察人世。较之于宗教,他更喜欢古代的神话。在一切进展顺利时,他信心满满,但一旦身处逆境,就泄了气。他命令臣民要尊敬他。尽管他在处理政治事务时总是不够光明正大,有时还会不择手段,但他仍是一位仁慈的统治者——他向那些富有的臣民征税来为穷人们盖房子、建医院。
米兰被看作是发现之都,那里的臣民包容人文主义的新文化。摩尔人卢多维科和他的妻子贝亚特丽斯?德斯特做了许多事情以改善城市环境。他们对城堡进行修整和装饰,用色彩明快的新艺术色调将城市里灰头土脸的房子粉刷一新,并且打扫街道、清除恶臭,让城市的空气变得清新。贵族们不再需要用散发着柠檬香味的手套捂掩口鼻,或是举着切开的橘子放在鼻子下面。此外,他还聘请最好的导师在大学教书,因为他十分强调教育的重要性。
摩尔人的妻子是费拉拉公爵之女贝亚特丽斯?德斯特,她不仅美丽而且野心勃勃。多年前,就是她撺掇卢多维科篡夺侄子捷安的王位的。自从她有了儿子,她又开始为自己的后代没有对米兰王国的合法继承权而忧心忡忡。
卢多维科摄政治理米兰的十三年里,他的公爵侄子并未提出异议,而米兰也成为了一座充满艺术和文化气息的城市。但不久后捷安结婚了,新娘是那不勒斯的阿维亚,她是个脾气暴躁、意志坚定的女子,是令人畏惧的费兰特国王的孙女。
等阿维亚生下两个儿子后,她就向丈夫米兰公爵抱怨:因为摩尔人卢多维科,她的两个儿子被迫沦为平民。但公爵对叔父管理米兰非常满意,因而他并未向叔父表示不满。阿维亚没有办法,于是,她就此事向祖父费兰特国王求助。她不停地给祖父写信,并且每日派信差把信送到那不勒斯。终于,费兰特被惹怒了,他既为自己的家族受到的冷落感到愤怒,又对频繁寄来的书信中的内容大为光火。毕竟他是国王,无法忍受孙女受到的侮辱。他决定对米兰实施报复,恢复阿维亚理所应当的公爵夫人身份。
此时,摩尔人卢多维科得到密探的通风报信,得知费兰特国王对此事极端愤怒,慑于费兰特的心狠手辣,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境况。那不勒斯的军队威名传遍天下,他们力量强大,而且训练有素。如果没有人出手援助的话,米兰将无法自卫。
恰在这时,有如上天发了慈悲,卢多维科得知法国国王查尔斯正准备攻打那不勒斯,以取得那不勒斯的王位。紧急关头亟须非常动作,于是,他打破常规,立即向查尔斯国王发出邀请,主动为他提供安全通道,让查尔斯借道米兰向南进军攻打那不勒斯。
在梵蒂冈,亚历山大教皇得知法国即将入侵那不勒斯,而卢多维科又只顾眼前不顾身后,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政治情势。这天一早,杜阿尔特?布兰达奥来到他的寓所向他通报教廷目前面临的新威胁,亚历山大也立即将切萨雷叫来,与他一起商讨新策略。
“我已经注意到了,那不勒斯的费兰特国王已经写信给他的堂兄,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了,信中他提到,既然法国军队已经准备进攻,他想知道你是否依然继续支持摩尔人卢多维科,梵蒂冈对米兰到底持什么态度。”亚历山大对切萨雷说道。
切萨雷点点头表示明白:“毫无疑问,费兰特已经听说了我妹妹与乔万尼?斯弗萨订婚的消息。他对我们与米兰结盟感到苦恼。”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可能是这样想的。我们的好国王费迪南德是怎么回复的呢?”
“他拒绝在目前的情势下插手我们的事情。”杜阿尔特说道。
亚历山大教皇笑了:“他是个可敬的人。他还记得是我颁布特许状,允许他与他的大表妹、卡斯提尔的伊莎贝拉结婚的。也正因为如此,西班牙和卡斯提尔才得以结盟,从而扩张了阿拉贡帝国的领土。”
杜阿尔特建议道:“我们最好考虑派一位使节去那不勒斯进行调解。我们要让他放心,梵蒂冈对西班牙和阿拉贡王室是忠诚不贰的。”
亚历山大表示赞同:“我们也要主动与费兰特联姻。米兰有的东西,那不勒斯怎么能没有?”
切萨雷此时心中暗自庆幸,他说:“父亲,关于这事儿我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神圣罗马天主教会的一名红衣主教。”
那天深夜,亚历山大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眼望漆黑的夜空,思索着人们的处世方式。罗马教皇得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恐惧会让人做出与自身利益相悖之事。恐惧会让一个理智的人变成一个乱了分寸的傻子,要不然卢多维科怎么会在明知毫无胜算可言的情况下还与法国结盟呢?难道他没有预想到军队一旦进城,所有市民都会遭殃吗?女人、孩子和男人都会处于危险之中。想到这里,教皇叹了口气。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意识到自己的确是绝对无误的教宗,这让他心中十分安慰。
即使是在欺诈和背叛蛰伏四处的时刻,也总有人表现得比他人更邪恶。残忍在他们的心脏和血管中脉动,他们似乎苏醒过来,心智感官也觉醒过来,这令他们在折磨同伴时所获得的快感,几乎堪比大多数人在性爱时得到的快感。他们信仰的是一个严厉、强势的上帝,然而这不过是他们自己内心创造出来的。他们虔诚地信服这位上帝,并且凭着扭曲的宗教狂热,按照这一幻觉,将自己也打造成如此模样。那不勒斯的费兰特国王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的敌人不幸蒙难,那时,折磨对方的心智比折磨对方的身体要让他觉得欢喜得多。
费兰特身材矮小,体形肥胖,橄榄色的皮肤,两道粗黑的眉毛又乱又密,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险恶。他全身上下覆盖着同样粗乱的毛发,那毛发不时从他尊贵王袍的领口、袖口露出来,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原始野兽的皮毛。他年轻的时候,感染过一种致命的疾病,还因此拔掉了两颗门牙。后来,由于虚荣心作祟,他又命王室金匠为他打了两颗金牙。他很少笑,但是一旦笑起来,总让人感觉更加邪恶。全意大利都盛传说,费兰特出门既不用带武器也不用带保镖,因为他的那两颗金牙就足以从敌人身上生生剐下肉来。
费兰特身为那不勒斯的统治者,管理着意大利内陆最强大的领地,每个人都对他怕得要命。敌人一旦落入他的手中,他就会把他们锁进牢笼。每天,他都会到地牢里去溜达一圈,心满意足地视察他的“动物园”。被他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犯人最后终于扛不住而放弃在人世的挣扎,灵魂升入了天堂,哪怕是这样,他也不肯放过他们。他将犯人的尸体做防腐处理后再放回到笼子里,以此提醒那些还苟延残喘的囚犯:即使他们死了,也无法阻止他找乐子。
甚至是最忠诚的仆人,也没有谁能逃过费兰特这种残忍的猎杀嗜好。他从仆人们那里得到百般伺候,还夺走仆人们的金钱,然后趁他们睡着时将他们残忍地砍杀。他的仆人直到死,都没有享受过片刻安宁。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是一位极有手腕、卓越非凡的政治家,就连教皇也无法从他的领地里获得任何好处。多年来他都拒绝向教会缴纳什一税,只同意按照传统,每年向罗马供奉一匹白马,作为礼物送给教廷军队。
眼下,出于政治家的谋略而非凶残武士的做派,费兰特国王正考虑与教皇结盟。但是为了确保不出现意外状况,为了能在进攻米兰时获得所需的帮助,他又给自己的堂兄,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去信一封。信中,他说:“如果教皇不满足于我的要求并且拒绝施以援手,我们将让军队做好准备,在去米兰的途中就把罗马拿下。”
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意识到罗马、米兰以及那不勒斯之间的紧张态势,他知道自己必须插手干预了。他需要教皇的支持,帮助自己维持和平,因为对他来说和平总好过战争。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还会向亚历山大揭发堂弟费兰特的一起严重欺诈行为,这事儿他早就看在眼里了。
费迪南德人高马大且专横跋扈,他对于自己身为西班牙君主一事绝无半点含糊。他是个基督徒,对上帝十分虔诚,毫无异议地服从教宗陛下的绝对权威。但是他对基督的信仰远不如妻子伊莎贝拉王后那样狂热,他觉得没必要检举揭发那些不信教之人。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之所以忠于教义是因为宗教教义有益于阿拉贡王国。他和亚历山大彼此尊敬,也觉得对方值得信任——正如所有的凡人都应该得到信任一样。
费迪南德国王身穿一件式样简单的深蓝色缎面披风,衣服边缘还装饰着皮毛,看起来十分优雅。他与亚历山大面对面地坐在客厅里,一边小口啜饮着葡萄酒,一边对教皇说道:“我是出于好意向您转达此事的,教皇陛下。费兰特让我向您通报,他最近发现眼下的情势至关重要,这事儿对您也十分有益。他很肯定,教廷是盟友,不仅是西班牙的盟友,同样也是那不勒斯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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