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一怔,坐到床边鼓凳上,替黛玉挽了挽散乱的青丝,又看了看睡熟的哥儿,轻声道:“人生在世,谁不做几个梦?姑娘从前夜里睡不着时不也做过?不过倒也奇了怪了,姑娘生哥儿虽辛苦些,终究无妨,怎么一个梦倒睡了一天一夜?把我们担忧得什么似的。”
黛玉凝视着她依然关切的脸庞,道:“你有所不知,我做的这梦古怪着呢,梦里好像见到了蓉儿媳妇和晴雯金钏儿等人,但是说了什么话,却都不记得了,仿佛还见了什么仙子,隐约记得那仙子让我看了书册和许多景儿,回南之前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回南之后便有所不同了,梦里因父亲去得突然,并没有安排妥当,我孤苦伶仃地在荣国府里熬日子,十七岁就死了,他们都说我是一无所有投奔了来的,连吃一碗燕窝粥都怕生事,我们也没有和表伯父家中有来往,旁人就更别提了。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梦里还有许多事情发生过,实在是太真切了,毕竟都是荣国府的人物,别的她都不大记得,唯独记得梦中所见和如今过的日子简直就是天渊之别。
雪雁听了这话,顿时大吃一惊,难道黛玉做梦梦见了原著中所经历的一切?她看着黛玉忧伤的目光,微一思忖,便安慰道:“咱们现今过得和和美美,何必太过在意这个梦?再苦,也不过是个梦。”
黛玉躺在床上,摇了摇头,缓缓地道:“虽说是做梦,倒像是经历过似的,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当做是个梦。大梦初醒,不知梦里是真,还是梦外是幻。”
雪雁闻言,顿时默然不语。
黛玉生性玲珑剔透,必然是要寻根究底,打探清楚,她现今有家有夫有子,也不是得过且过的人,想到这里,雪雁暗恨给黛玉托梦的人,听黛玉说什么书册,定然是警幻仙姑那一干无所事事的神仙所为,黛玉已经过得十分圆满,她们实在多事。
黛玉一直看着雪雁,见她如此神情,便道:“雪雁,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回南之后,你之为人精明果断,和梦中的你截然不同,我虽不知缘故,却明白我能有今日,定有你十二分的功劳。”
雪雁暗暗一叹,果然是黛玉,虽是一梦,却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忖度半日,并没有实话告诉她自己乃是穿越时空而来,半吐半露地道:“回南之时,我亦做了一梦,梦见姑娘在荣国府里受尽欺凌,不但老爷留给姑娘的家业被侵吞得一干二净,且姑娘自己都说一草一纸皆用府上的,我和王嬷嬷无能为力,最终姑娘泪尽夭亡,金玉结成良缘。”
黛玉奇道:“你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
雪雁道:“按着姑娘说的,大约是有所相似,真不真,假不假,却也说不上来。”她深怨警幻仙姑等人多事,让黛玉平平静静过日子不是极好?何必让她知道这些。
这时,鸳鸯端着汤粥进来道:“奶奶睡了一日一夜,该饿了罢?早早熬的粥在灶上,大爷出去吩咐我送过来,姑娘好歹先吃些垫垫肚子。”
黛玉掩住适才的话题,笑道:“闻到香气,果然觉得饿了。”
雪雁扶着黛玉坐起身,倚着靠枕,方回身接过碗,亲手喂黛玉吃。
黛玉笑道:“哪里还要你服侍?让小丫头来。”说完,她看着站在一旁抿嘴微笑的鸳鸯,心里想起梦中所见,梦中贾母去世后,自己无所作为,病势已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贾赦强逼为妾不从,是夜自缢而亡。
截然不同的结局,不独鸳鸯一人,迎春、英莲都不一样了。
雪雁道:“从前不是没喂姑娘吃粥,今儿喂姑娘吃又如何?难道谁还嫌我多事不成?”说着,轻轻将粥吹了吹,拿着调羹将粥送到黛玉嘴边。
黛玉听了这话,张口吃了,吃到中途,自觉力气渐复,便伸手接了过来。
吃完后,鸳鸯端了碗匙下去,黛玉用温热的开水漱了漱口,打发小丫头亦下去,方对雪雁道:“我原说过,我能有今日,多亏了你帮衬,如今才明白,你何止是帮衬了我?简直就是呕心沥血不让父亲给我安排的心思,只恨我懵懵懂懂,竟不知道。”
雪雁听了,心中十分叹息,她和黛玉的情分已经非比寻常,哪里经得起黛玉这样想。虽然黛玉有今日,自己的确功不可没,但是自己也依靠黛玉有了这样的日子,夫子俱全,家庭和睦,兄妹情深,想罢开口道:“姑娘快别说这些话,羞得我都不知道把脸藏在哪里了。若说这个,难道姑娘就没为我费过心?我能有今日,也都是得了姑娘的恩典所致,不然凭我一个丫头,哪能得到这样的下场?京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都说我不过是个丫头出身,倒比小家碧玉过得还强十倍,如今又成了诰命。想想荣国府里的二太太,熬到五十多岁还是五品,柳家大奶奶虽说是主子,品级也不如我。”
这一番话说得黛玉莞尔道:“这哪能相提并论?”
雪雁忙道:“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了?难道姑娘待我的好,却比不得我对姑娘尽心不成?不管梦里如何,梦外如何,姑娘快别放在心上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别理会什么神仙,什么和尚道士,他们满嘴里说什么命运,实则不过是哄人罢了。”
黛玉却道:“我既知道了梦里梦外不同,总要弄个清楚明白,不然放在心里,总觉得不舒坦。雪雁,你同我说说,你梦见了什么,我也说说我梦见了什么,看看是否一样。”
雪雁见她执意如此,只得挑拣三四件事情说了出来。
黛玉一面听,一面和梦中相比,虽然不清不楚,倒也大概相同,不禁说道:“和我梦见的一样,你说,果然有前世今生不成?不然怎么偏做了这样的梦?”
雪雁无奈地劝道:“这倒不知,但是我却知道给姑娘托梦的人必定不怀好意。”
黛玉问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雪雁扶着她躺下,盖上纱衾,道:“咱们的日子已经过得极好了,按理说,何必在意什么前世,什么今生,说到底,都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的,谁还在意什么前尘往事不成?咱们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方得了这样的结果,偏她们多事,让姑娘知道这些,依着姑娘的性子,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难免有些抑郁难解,除此之外,对姑娘有什么好?”
黛玉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些,托梦的人让我知道今生难得也未可知。”
雪雁撇撇嘴,不以为然,黛玉知道这些,除了感激自己外,有什么好处?她和黛玉到了这样的地步,情分深厚,姐妹如亲,已经不需要她梦见什么前尘往事方对自己好。
黛玉始终记得梦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真真是苦不堪言,心里更加明白雪雁替自己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对于雪雁,她愈加感激不尽,道:“雪雁,这件事我不告诉别人,你也别让别人知道了,我怕会惹来不好的事情。”
梦中的事情她忘记了大半,却始终记得似乎有神仙在查自己命运有所改变的源头,她万万不能让那些神仙知道是雪雁的缘故,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雪雁十分纳闷,忙问道:“这是何故?”
黛玉并没有瞒着她,将梦中所见但凡记得的都告诉了她,道:“那仙姑说得不尽不实,我也忘记了好些,但是咱们好容易有了今日,千万得小心谨慎些,那些神仙高高在上,只知道什么历劫归案,在意什么了结尘缘,哪里知道咱们的喜乐哀愁。”
雪雁听完,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咱们再不能告诉别人。”
对于黛玉的胸怀坦荡,雪雁微生歉意,但是穿越实在是太过离奇,她经历了这么些年的悲欢离合,遇到的人都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书里的角色,所以不愿意前世影响今生,也不想黛玉知道自己居然是一本书里的人物,因此只能用做梦来回答黛玉。
雪雁愈加痛恨警幻仙姑等人,该不会是嫉妒黛玉得了好,所以巴巴儿地引了黛玉过去,让她看到自己应有的命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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