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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西方美术史(第1页)

到哈佛读书,做朱裳老公。

下课铃响了。

一二楼的低年级学生从各个教室涌出教学楼,大呼小叫,手里挥舞着乒乓球拍像村民执刀械斗般冲向楼下的水泥制乒乓球台。高年级学生在楼上窗口不怀好意地看着,瞧准时机扔下一把粉笔头,等低年级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仰头准备咒骂列祖列宗的时候,再把自己身后一个无辜的人推向窗口。

我瞥见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他们姓肖的班长庄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抻了抻衣襟让运动服上“阿迪达斯”三叶状的商标更加舒展,右手掠了掠头发,向朱裳的座位走去。我们生产出逼真阿迪达斯圆领衫之后,班长是唯一没向我们要的,自己去买了一件,他的“阿迪达斯”是绣在左胸口上的,和我们的印刷作品明显不同。

张国栋从骨子里瞧不上他,觉得像他这样一个面白无须,爱打小报告,好色却绝对作风严谨的人应该生活在那个太监属于正当职业的年代。其实,张国栋也承认班长还是挺出众的,脑子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除了出众的仔细。仔细地做每一件事情,仔细地说每一句话。或许就是这种仔细让他当上了班长。听他小学的同学讲,小学的时候,教室前面挂毛主席的像,他就很认真地看着。到了中学,主席只在天安门凝视广场上照相留念的人民和长安街上过往的车辆,班长便习惯性地把那种敬爱的目光投给班主任,并且能背出班主任所有发表过的朦胧诗,比对毛主席诗词还熟悉。于是班主任就像指定接班人一样表情严肃地把班长的职务交给了他,并且尽可能地伙同其他老师尽量给他高分。她教的语文自然不用说,她说“拟人和排比用得好,作文满分”,没人和她争。数学老师就不像话了,他给肖班长步骤分:写个相干不相干的方程,给分。写几个步骤不计算,给分。写个单位,给分。

实在不行了,就说:“他虽然写错了,但是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思想是对头的。”

张国栋跟我讲过,三楼男生厕所第二个蹲坑的门上有两行字:“到哈佛读书,做朱裳老公。”

张国栋说:“咱们班长理想远大。我认得他的字。俗甜。”“你的理想呢?”我问。

“挣钱。还有……”

“什么?”

“如果我和咱们班长的理想都实现了,我就尽全力让他戴绿帽子。开了奔驰600到他家楼下,用手机和朱裳叙旧。不急不躁,慢慢地聊。聊第一次请朱裳跳舞,朱裳夸我乐感好,步子踩得特别顺畅,不会跳的姑娘也能被带着满场跑。我夸朱裳轻,一推就走,手一勾就回到我的怀里来。聊到两个人都觉得烦了,不约而同地在晚上十二点来到学校操场,两个人相依而坐,周围一片黑暗,除了熬通宵打麻将的灯光和窥探我们的星星、月亮。大地一片静寂,除了我的呼吸和朱裳的心跳。”

肖班长走到朱裳身边,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朱裳的课桌,等朱裳意识到他的存在,左手一伸,递给朱裳一本《西方美术史》。

“还给你,多谢了。真是挺好看的。现在这样好的装祯已经不多见了。‘三联’版的书就是高别人一等,价钱还特别便宜。是在哪儿买的?”

“三味书屋。”

“怎么走?我也想逛逛,但是对西边不熟。”

“天安门再往西骑。”

“哎呀,我最怕找地方了,明天上完课,陪我去一趟好不好?就算帮助同学了。怎么样?晚饭我请,西单附近我熟。”

“我也忘了怎么走了。”

“是吗,那就算了。这本书里你最喜欢哪幅画?我最喜欢米开朗基罗的那幅壁画,《创世记》。那么宏大、深确、有力量。中国人是万万画不出的。除了远古时代的岩画,中国人没画出过什么有男人味的东西。米开朗基罗真是伟大。”

肖班长的“米开朗基罗”五个字发得字正腔圆,发音的时候脸上有股不细看看不出的得意。

我从旁边课桌上爬起来,睁开半睡的眼睛大声问:“你知道米开朗基罗为什么味大吗?”

“他是天才。庸俗的人不能贬低的真正天才。”

“不对。因为他从来没洗过澡。他坚信洗澡会伤元气,所以每当他想洗澡时,就静坐一会儿,然后给自己身上洒一点香水。日久天长,腋窝味、脚泥味、汗碱味和不同种类的香水味混在一起,于是他就味大了。”

朱裳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周围一片嘈杂,但是还是有人在注意这边。肖班长小声嘀咕了一句:“庸俗,无聊。”

我不怕班长会给我穿小鞋。我老爹最近升官了,比班长的爹官大两级。刘京伟的爹比班长的爹官大三级,且与班长的妈妈关系暧昧。班长的爸爸在纺织口里管着一堆如花似玉的模特,刘京伟的爸爸提醒过去的相好小心些。班长的妈妈一撇嘴:“就他?”仿佛李隆基不相信高力士能干什么。

“杨贵妃讲,‘香皂我只用力士。’”刘京伟劝他爸爸把这句话说给老相好听,让她不能太松心。

我喜欢看朱裳笑。他坐在朱裳旁边,朱裳笑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冲动想抱抱她,让她笑进自己的怀里。

“班长,你读了这么多书,我再问你一个难点儿的问题:贝多芬为什么不用这个手指弹琴?”

我伸出右手的食指。

班长毕竟是有身份的人,知道我可能在涮他,又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一笑,很矜持地一笑,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但是对于我这种天赋好、后天训练又严格的厚脸皮没有多少效果。“猜不出?因为这是我的手指。”

“朱裳,”我小声对朱裳讲,“其实咱们班长也很味大,也很神秘的。过去半年我有几个问题总是搞不懂:一是建筑工地上那些老吊是怎么样一节节升上去的;二是咱班长的分头怎么会一丝不乱。第二个问题我昨天知道了。”

“因为有一种叫‘摩丝’的东西,抹上去,梳一梳,张飞变美女。头发就一丝不乱了。”我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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