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等了你许多天,以为你不会来了。这两天我想家想得心烦,写了唐诗人崔礼山这首思家之诗,想不到你今天就来了。你妈好么?”
李思南顾不得回答,先看这一首诗,诗道:“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故园诗动经年纪,华发春催两鬓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思家之情,借这首诗表露无遗。但李思南留意的却不是诗的本身,而是字迹,一看之下,果然和他所熟识的他父亲的笔迹一模一样。
李思南泪咽心酸,跪下来道:“不孝儿来迟,累得爹爹受苦了。妈、妈身体还好,只等着爹爹回去!”
老人苦笑道:“我只怕回不去了,见得着你一面,我也已经心足了。”
李思南咽下眼泪,说道:“爹,你别难过,你会好起来的。你歇歇再说吧。”
李思南劝他父亲不要难过,他自己心里却是难过之极,他父亲不过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不应该衰老得成这个样子的,“爹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额上一条条的皱纹都是蒙古鞑子作恶的罪证!可恨我却受奸人欺骗,几乎识贼作父。”李思南心想。
那少女端来了一碗药茶,说道:“爹,你喝了药再说。”李思南听见这少女叫他的父亲做“爹”,有点奇怪,但此时他只要知道他父亲的事情,对这少女的身份,暂时无暇询问。
这碗药茶是有人参的,李希浩喝了之后,精神好了一些,说道:“我注释的那本兵书你带来了没有?这是我未曾完成的心愿,除了你们母子之外,我一直记挂的就只是这本书了。我还记得这本书一共有一百一十二页,我只注释了六十八页。你可曾看过么?”
李思南道:“这本书就在我的身上,我看过了。前半部有你的注释,我看得很明白,可惜到了没有注释的后半部,就看得不大懂了。”
李希浩接过儿子给他的那一本书,翻了一翻,眼中发出喜悦的光芒,但随即却是叹口气道:“我没有精力继续下去了,你好好保存它,将来可以替我完成这份工作。嗯,我真担心你给那人骗去呢,现在我安心了。”说罢把书又交回给李思南。
李思南藏好兵书,说道:“那人是谁,我正想知道。”
李希浩说道:“我知道他现在是冒用我的名字。他原来的名字叫余一中,是我在俘虏营中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想不到这个最好的朋友,后来也就是把我害得最惨的人。”说至此处,连连咳嗽。
李思南道:“爹,你慢慢地说。孩儿会给你报仇的!”
李希浩道:“我恨不得一下子都告诉你。好,慢慢地说吧。”
“我和他是在库伦池北垦荒的时候结识的。垦荒的汉人俘虏有二三千人之多,蒙古鞑子不耐烦记咱们汉人的名字,他们给俘虏编了号数,我是八百七十三号,这个余一中是八百七十四号,因此白天我们是同在一个小队,晚上是同宿一个营房。他读过书,也会一点武艺,因此我和他比较谈得来,日子一长,自自然然的就成了好朋友了。蒙古鞑子只知我是八百七十三号,他是八百七十四号。李希浩和余一中这两个名字,那时鞑子们还是不知道的。”
李希浩喝了一口参汤,继续说道:“垦荒生活,苦不堪言。俘虏营中,固然也有贪生怕死之辈,但更多的却是不甘受鞑子凌辱之人。于是我就秘密联络了一班人,计划逃走,其中也有这余一中在内。
“我和余一中稍为懂得一点武功,被推为首领。我们准备分为两批逃走,第一批逃走成功,第二批跟着便逃。因为人数若果太多,难以瞒过敌人耳目。所以必须分开行动。我们的计划本来是相当周密的,预料第一批一逃出营地,可能便给鞑子发现,其时鞑子必定要抽出大批人力追捕,第二批跟着便逃,就容易多了。而第二批一逃,又可以引得鞑子分兵,先逃的人,也可以减轻压力。
“当然任何周密的计划都是一定要有冒险的成分,先逃、后逃,都得担当风险。当晚拈筹决定逃走的次序,结果是由余一中率领第一批先逃,我则作第二批首领。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批逃出营地之后,鞑子发现了,并不派兵追赶,却立即封锁了出口,第二批准备逃走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先逃的人未过库伦池,蒙古的另一股骑兵已经开到那里等候他们了。结果第一批逃走的人竟被敌人一网打尽,死的死了,伤的伤了,侥幸没受伤的也都给捉了回来,余一中就是‘侥幸’没伤,被捉回来的俘虏之一。
“鞑子扬言要把捉回来的人尽数处斩,除非他们供出主谋之人。我遂挺身而出,直认不讳。鞑子用酷刑迫我供出同党,我闭口一字不说,给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鞑子从我的口中得不到半点东西,于是把我囚禁起来。我已经伤得不能动弹,他们认为我是决计不能逃走的了,因此并无特别派出看守。只不过每隔一些日子就来鞭打我一顿,要我始终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也希望我被打得不能忍受之时,会对他们屈服。”
李思南虎目流泪,咬牙说道:“鞑子的手段如此狠辣,真是可气,可恨,可杀!不过,他们没有派人特别看守,只怕其中还有诡计,不一定是因为爹爹伤重之故。”
李希浩叹口气道:“你比我聪明,我当时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以致受了小人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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